暴雨狂岚之夜,本应该待在家里,修养生息。然而,似乎有太多的人,喜欢在这样的天气下,长途跋涉,找人“聊天”。
寒光营·营房区——
当容云一个人从戒堂来到寒光营的营房区时,这里已经一片黑暗,受训了一天的侍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在寒光营,没有侍敢浪费休息的时间。
容云站在洗漱间内,手拎木桶,从汲水池中提了满满一桶水,然后,举过头顶,当头淋下,当然,刚刚上过药的背部被他避过了。
“哗——”“哗——”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空间,洗漱间原本空空的门口,赫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轰隆——”一声惊雷。
容云的背影难得有些僵硬,然后,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放下用完的木桶,慢慢地转过身。转身过程中,淋湿的衣服与披散的黑发,渐渐变干。
“昭云,你怎么来了。”容云有些哭笑不得。
白色的身影,也就是尹昭云,合了雨伞戳在一边,一步一步走到容云对面。
“不能来么。”尹昭云说,他的声音清如冷玉相击,隐含着一股肃杀。
“……能。”容云很无奈。按说他现在身体状况极差,有好友在身边,他可以补个眠,应该高兴才对,然而,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想让好友看到他现在这个“丢人”的样子,原本,他是盘算今夜可以适当休息一下,明天才见庄仪的,结果,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还是性格火爆的尹昭云。
说起来,寒光营中守备最为宽松的地方,大概就是目前容云所在的营房区了,因为这里居住的本就都是侍卫,还都是些“低贱”的侍,派人保护,实在是不值得。所以——
“啪——”的一声,尹昭云极其嚣张地在洗漱间内打开了火折子,举到容云面前。
“……”容云。他除了乖乖地给人看,还能怎样。
火光照亮容云的同时,也照亮了尹昭云。尹昭云依旧一身白衣,左手抱琴,清冷,肃杀,美貌。
“你……”尹昭云在看清容云苍白脸色的一瞬间,捏碎了手中的火折子。
其实,以他们的内功与眼力,黑暗中打个架绝对不成问题,不过,想要看清脸色这种细节,还需要火折。
黑暗中,尹昭云深深蹙眉,对于兼职杀手的他来说,容云身上的血腥味,太鲜明了,可以想象伤得有多重。
“我没事,别生气,昭云。”见尹昭云还算心平气和,容云勾起一个抱歉的微笑。想起自己刚刚清洗完,头发还没有编起来,抬手继续打理自己。然而,还没等容云编好头发,他的感知就给他带来了另一个,几乎让他以手抚额的无奈信息。
洗漱室门口,悄无声息地,又出现了一个人。
“阿闲,……你也来了。”容云招呼。
“丢人”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最初的尴尬过后,两位好友的相继“来访”,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咦,我是‘也’啊,真遗憾,不过找您还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刚刚的火光,我不知还要转悠多久。话说,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百忙之中千里迢迢啊,您有没有感动?您怎么就跑到寒光营这种地方来了呢,火折子上交了吧,所以,这位公子才是刚刚的指路明灯吧。——在下庄仪,幸会幸会,不知阁下怎样称呼,哦,黑灯瞎火的不太礼貌……对了,刚刚那火折子呢,算了,我自己来……”来人自然是庄仪,从他跨步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极具个人特色的发言,直到走到容云与尹昭云面前,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边从怀里掏火折子,一边还在说。
“……”这个,就是尹昭云对庄仪的第一印象。
说起来,容云对庄仪的个人爱好向来非常包容,他原本打算静静地等着庄仪的“寒暄”结束,然而,随着好友的慢慢走近,他的眼光渐渐深沉。
庄仪取出火折后,没有先关注尹昭云,而是直接又往容云面前举。
“……”一个两个都是这种反应。面对好友的这个举动,容云虽然依旧目光深沉,却还是不由得勾起了一个歉意而无奈的微笑。
而庄仪在看清容云这种表情的一瞬间,自动消了音。容云伤得不轻,他有心理准备,想说点什么,却被自家好友兼主君的这种熟悉的、“平静而又不祥”的关注,看得一阵心虚动作一顿——他来之前已经特意把自己打理了一遍,还是被看出来了?
庄仪想收回举着火折子的手,消灭证据的同时也消灭好友的关注,却被容云不知何时抬起的手“温柔”地挡了下来,火折子就这么僵在了容云脸颊不远处。
“昭云,这是庄仪,他不喜欢大家叫他‘阿姨’,你可以称呼他‘逍闲’。阿闲,这是尹昭云。”容云似乎没有感觉到脸颊旁的微微灼热,遵守礼仪,先为两个初次见面的好友,进行了相互介绍。
尹昭云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但他还是无声地对庄仪微微鞠了一躬。
“……”庄仪现在心中的感觉,那真叫一个欲哭无泪: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一时情急就忘了某人的彪悍,他绝对不会对某人的强大感知与医术怀抱侥幸。面对尹昭云,庄仪还了一礼,随即便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快说点什么,转一下注意力。
“……?”尹昭云。
看着尹昭云的疑惑,庄仪用眼神悄悄瞥了容云一眼,似乎永远玩世不恭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意思是:别问为什么了,快!
说实在的,尹昭云气质清冷,向来沉默寡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居然刚见面就让他帮这种忙,所以,结果不理想的话……不要怪他。
“……今晚真吵。”尹昭云。
“……”庄仪。他错了,眼前这家伙明显比明旭还“冷”,不该指望。可惜,当庄仪顶着巨大的压力,打算自救时,容云已经对他开口了。
“阿闲,为什么要急着‘百忙之中千里迢迢’的过来,你几天没睡了?”容云看着好友,用他那种独特的温和的声音问道。庄仪比他料想的提前一天到来,容云原本并没有多想,然而,随着刚刚庄仪越走越近,他发现庄仪运行内功的气息居然如此急促而后进不足,明显是疲劳过度,他的第一反应是:阿闲遇到了危险?随即觉得凭庄仪的本事短期内不至如此,然后又蓦地记起庄仪刚刚“寒暄”的内容,于是,有了这句话。
“……”庄仪被这句直切要害的话,问得一脸郁闷。有没有这么恐怖,难道,他以后连“废话”都不能说了吗?
昨天午夜,他收到暗部消息,说:“烈王小演武场训子,血溅长鞭,其后,令亲子为侍”。
这是烈亲王府的那些禁军在清晨便流出的消息,然而到达庄仪手中时已是当天午夜。庄仪的暗部属下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的头儿,在看到这个消息时,会如此震惊,几近失态,这个消息没什么啊。
庄仪的属下不知道,“烈王亲子”其实就是他们的主君,但是,庄仪再清楚不过!
如果只是血溅长鞭他还能理解,但是,为侍?!为什么?讨厌那个白痴的话,烈亲王应该倾向于直接赶走那个白痴才对,当然白痴不容易赶走,呃,这个他也插手不了,但是,为侍?既然讨厌,为什么还要主动留下人?难道陛下的身份出了什么问题?
怀着这样的担心,庄仪一刻也没有耽搁,顾不上自己忙得要死,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直接连夜启程,宝马加鞭,疾速赶往长毅。途中,他又收到“韵华轩烈王亲子与国舅争执,配寒光营”的密报,以及容云的“速来”。
他能不急吗?寒光营?!烈亲王到底怎么想的!?
庄仪相信某人的能力,但是,某人的白痴他更深信不疑。
庄仪知道,当初,司徒枫给容云出“获得喜欢”这个主意的时候,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引导容云以一个比较接近正常儿子的心态去面对父亲。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好友骨子里的“暴君”本质与雷霆手段,而对于重要的人,又可以温柔体贴到让人绝望的程度。如果不引导一下,让容云直接以他的“真面目”去面对父亲,可以想象,容云将会是一个多么不、招、父、亲、疼、爱、的儿子——既不懂得寻求父亲的疼爱,更不会给父亲疼爱他的机会。
这样的话,那个白痴什么时候能学会正常的亲情,学会让长辈心疼自己,最终学会爱惜自己?
既然怎样都要保护烈亲王,那么,不如引导容云去做一个正常的儿子,去讨父亲的疼爱。他们相信,那个白痴真心去学怎样讨父亲疼爱的话,还是能够学会的——所以,关键是要让那个白痴有“讨父亲疼爱很重要”的想法。
然而,此时此刻,庄仪发现,他自己因为担心,一时情急之下赶过来确认容云的安全,很有可能让司徒枫的“心血”付诸东流。容云发现了他的“急”,必然会问他为什么这么“急”,他怎么说,告诉容云:我着急,是因为发现您的父亲对您的态度非常不正常,绝对不光是因为不喜欢您,肯定还有别的深刻原因,无论是因为您的身份还是其他什么的,总之都是非常危险的麻烦。
这么说?那完了,以容云“温柔体贴”的性格,肯定是保护父亲为优先,选择直接去处理麻烦了,而容云出手去处理麻烦的话,烈亲王这里就要跟雪翁一样,失去机会了。结果,可想而知,就算最后皆大欢喜,就算最后烈亲王再喜欢那白痴有什么用,白痴还是白痴。
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容云自己去查,会不会后果更严重?庄仪在犹豫。
倒霉的是,庄仪还不知道,其实已经晚了。容云虽然没常识,但是不是没知识,更不是智力有问题,阴差阳错之下,他早就利用慑心蛊,先“解决”了“讨父亲疼爱很重要”这个问题,然后,发现了一个又一个麻烦,并且,正在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