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皓祯进了硕礼的书房一个时辰后,他的人生便被彻底颠覆了,从那日起,浩帧便见天的往外跑再不在王府里多待半会,每日都是一早出门天不黑绝不回府。
刚开始硕王妃舒舒觉罗倩柔还有些抱怨,觉得浩帧长此以往怕是要像那个庶子浩祥一样会在外面学坏,但硕礼亲自和其说项过后,倩柔也就放下心来,毕竟在她眼里她的浩帧到了这个年纪也是该多出去结交一些王公子弟,何况木兰秋弥的时候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夸赞她的浩帧文武双全少年才俊的,还说要为其指门般配的好婚事,这不正是天大的荣耀吗。单单浩帧得了皇上青眼这点就足够出门时那些八旗贵姓家的哥儿们争着结识了,所以嫡福晋倩柔才会再不阻着浩帧出门。
只是倩柔盘算的好,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每天出门所谓的忙忙碌碌竟是挑着京里一些不入流的酒楼茶馆晃荡,见天的只带着他的贴身小太监在那些个方一坐就是一整天,每日回到硕王府后浩帧还得撑起笑脸敷衍他这位额涅的关心询问,对其来说真是好不折磨。
而浩帧为何会如此做派,却是因为他阿玛硕礼的一番话。
那日九门提督鄂善因贪墨银两被乾隆定罪斩首,连着他们硕王府也受了不小的牵连,虽然明面上乾隆是从轻发落了,可是浩帧和硕礼反倒希望乾隆能狠罚一回,只要以后保住命就好,但是他们的愿望还是全部落空。本来硕礼和鄂善攀上关系也只是因为件小事,他的庶子浩祥跟着他那些个黄带子红带子的八旗子弟哥儿在京里闹了回事,正好犯到了鄂善下属的手里,硕礼为着浩祥不进宗人府吃苦头这才会想要从中周转一番,但不想偏偏就是这个时候硕礼被朝上的元老张廷玉给摆了一道,让他们硕王府也卷进了朝堂党派之争。
索性硕礼也是个心坚之人,当时那般情形下他一狠心也顺着张廷玉的愿参合了进去,为的就是乾隆发现后能求得个罪名处置好保全了他们硕王府一脉。只是换来的却是乾隆明晃晃的恐吓与漠视,完全没有半点的转换余地。
自那压着鄂善的囚车慢悠悠的从硕王府路过后,硕礼就再也打不起精神来,甚至连着最后的挣扎都快要放弃了,可当硕礼看见浩帧来劝慰他的时候心里那些颓废与恐惧立马便被抛得远远地。甚至硕礼把心底藏了十六年本是要带进棺材的秘密,也一股脑的对他的嫡子浩帧讲了出来。
原来,硕礼告诉浩帧他并不是嫡福晋倩柔的亲生儿子,而是十六年前福晋倩柔产女的当日被其用计换来的孩子。
当时硕礼这话说完,浩帧就愣在了当场,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硕礼浑身都哆嗦起来,浩帧一下子鼻子就酸了,眼里的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下。
浩帧当时只敢颤着声音问道:“王爷,我……我是不是,是不是个汉家野种……”
而硕礼见着浩帧的模样,却是脸带愧疚和懊悔的笑着摇摇头,只说道:“你可是我嫡亲的儿子,不是什么不知道哪户人家抱来的汉家野种。是我对不起你额涅……”
硕礼一提起浩帧的亲生额涅,眼里竟是也有了水汽,声音略带梗咽的便接着又道:“你额涅是我未大婚前就伺候在身边的侍妾,我们虽不是夫妻,但感情却是极好,而且你额涅人最是懂规矩守本分从不多求一点不属于她的东西,和她在一块儿那段日子是我一辈子最自在快活的时候了。当时你玛法为着能撑下去王府便给我定了镶红旗舒舒觉罗家的嫡女倩柔,大婚后倩柔就借着当家主母的名头好一番整治你额涅,因着那些都是后院的事情我也不便插手,而且硕王府当时多多少少也要靠舒舒觉罗家来帮衬,我就更不能出面。只是我后来实在不忍心你额涅天天吃那些个苦,便打发她去了北外城的庄子里,虽然那里地界荒凉又小,可胜在清净自在,你额涅除了难得能见上我一面倒是过的好好地。若是我们能一直这样便也罢了,总归是都有个盼头找着空子还能相会。
可是先帝爷三年的时候咱们府里到了紧要关头,你玛法为着能保下府里,便叫我借着他寿宴的时候纳了那献舞的回女做侧福晋,好让先帝爷看我们混好放上一马,当时不仅闹得我被杖责八十大板,还让你玛法也不得不活生生的被逼死才算完,过后这才又让咱们硕王府存了下来。那时候,倩柔看我为着艾玛丽克都甘愿弄得家里不合,气死老父,便觉着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当时倩柔已经怀了第四胎,因着怕生不出嫡子会被我休妻便被她那个庶女姐姐鼓动,动了歪心思。若是生的还是个格格就抱养别家的儿子换了,若是生的是个儿子那自然就皆大欢喜。
当时远在郊区庄子里的你额涅也怀了你,正好比着倩柔多两个月,自你出生后你额涅身子就开始不好,但见着你健健康康的却是欣慰的不得了,天天都乐呵呵的。当时我便想着要好好安排你们怎么也不能让你们担惊受怕又或是得个私生子的名头。但不想我还没来得及动作倩柔竟是早产生下个女儿,被她姐姐戳使着要换子了。她那个姐姐倒是真的出力在倩柔生之前的一个月就开始到处找寻,最后终是赶在那日抱了个乞儿的儿子回来,准备狸猫换太子!但是她们这两个女人也不想想这样天大的事,周遭那么些个人都会盯死了怎么能轻易换成。
最后还是我见你额涅快不行了便狠心把你换了过去,那两个傻女人还以为她们做得天衣无缝,若不是我派人安排了,当时就是抄家的大罪!”
硕礼说到这里,脸上阴沉的神情很是可怖,浩帧见着便能想象当时是何种的危急,怕是他阿玛为着那事耗费了不知多少的心思,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握紧双拳开口问道:“阿玛,我额涅她……”
“你额涅在你被换到倩柔那里没几天就去了,现在坟头还在庄子里,你若是想去看上一眼便等我给你安排。”硕礼听到浩帧如此地步还是惦念着亲生额涅,脸上的那些阴沉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欣慰的又道:“若是你额涅见了你现如今的模样,定是要高兴的不得了……今儿我之所以把这事都告诉你就是不想万一我们硕王府真要绝了的时候,你连自己亲生的老子娘是谁都不知道,那要是去了那边碰上了我可怎么还有脸见她。”
浩帧听了硕礼说到这里,整个人便一下子跪在硕礼脚边哭喊着叫着一声声的阿玛,等着好半响的功夫才慢慢顺了气,道:“阿玛,我不怪你,额涅也不会怪你,您这些年来对我的疼爱关心比着天下任何阿玛都多。何况当时您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我都理解……只是,我那个妹妹她怎么样了,说起来始终是我抢了她的位子。”
“哪里是你抢了她的位子,是她命不好投了个心狠又痴傻的额涅,当时你那个妹妹才出生没多久,就被倩柔在肩上用我曾经赏赐的一根梅花簪烙了个梅花形状的烙印,想是心底留了念若以后真有机缘碰上了也好有个凭证相认,后来便被倩柔的姐姐偷抱出去了。那倩柔的姐姐也是个心狠的,嘴上说是要把孩子送到富贵人家养着,但转身就在腊月的天把孩子扔到了河里。还是我派的人一直盯着这才救了你妹妹一命,只是光是治那肩上的烫伤和受了寒气的高热便耗了许多时候,最后等着好利索了才知道以后怕是个短命的,身子是羸弱的很,活不活的过二十还不知道。后来我实在保不住她了便找人送出京去了别处,十六年没再有消息了。”硕礼一想起十六年前那个小嫡女,心里也是一阵的抽痛,可是他却不能留下,当时雍正帝盯得他死死地,若不是他撞了大运只怕现在他们府里所有人的坟头都长草了。
浩帧听得他那个本是嫡女的妹妹竟落得个如此下场,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好像是恨意又好像是愧疚,总之是搅得他不得安生,而且他阿玛和他所说的事情又太过隐秘重要,他一时之间也是强迫自己接受下来的,所以后面的几天便是再也无法像以前一般对着嫡福晋倩柔母慈子孝,只能借口往外跑躲着藏着避着。
但是浩帧也知道他不可能躲一辈子,尤其是硕王府到了现下这个地步,他就算不是正经的嫡子也不能让他阿玛一个人独撑硕王府,不然怎么对得起他阿玛这些年来的照顾疼爱?只是很多事情心里想的再明白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真按着预想的来,还是多少会有芥蒂。
浩帧如此便给自己定下了日子,再晃荡上十天就掩藏好心底的不甘与恐慌重新做回那个硕王府的世子爷完颜皓祯,帮着他阿玛想尽办法保下硕王府,而那些秘密就都烂在心底跟着他以后进棺材。
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浩帧刚给自己定下那规矩之后,他就在京里一家二流的酒楼龙源楼里,碰上了一个对他最是特别又最是恐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