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夫妇差人给南宫府送去两坛新酒,还有半筐青杏樱桃,作下酒之用,并顺带捎去一句话。
“小狼暂且放你那儿了,中秋来接。”
夫妻俩把儿子撂给了名义上的大舅子,任由这捣蛋鬼去祸害别人,自己却潇潇洒洒地游山玩水去了。
南宫霖掐指一算,距离中秋少说还有三月,这么长一段时间都要看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想起就头疼!
小狼翻开他娘送来的包袱,只见里面都是他平日所穿的衣服鞋袜,还有几本书,翻开书册,一张兰花小笺掉了下来。他捡起一看,上面是他娘写的小楷。
“吾儿启朗:望尔收敛顽性,静心念书,一切遵从汝舅安排,切莫惹事。此番失态严重,离家暂避风头乃为上策,耐心等候,稍安勿躁。娘亲。”
在这封信背面的边角处,还有另一行小字,截然不同的字迹,笔锋飞扬凌厉,毫不掩饰写字之人的狂傲。
“小混账,胆敢追上来,大刑伺候!”
小狼本来见信如见人,顿时想念起自己的娘亲来,可一看这威胁的话语,立马又恨意怒然。
臭老头,我跟你誓不两立!
话说浴佛节过去十来日了,丢失的石佛还是没有消息。知府忙得团团转,南宫霖也有些不悦,东西丢了他不在乎,可这人胆敢骑到府衙头顶上来,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日,他又再次去了大牢审讯那女贼。这女子常年扮作男人,加上素来混迹于市井之地,那是油嘴滑舌满肚子坏水,就没说过一句实话。问过好几次了,她要么东拉西扯要么摇头不知,愣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酒儿也想去探探情况,不过她这次学乖了,先做了糖豌豆、荔枝膏、薄荷蜜等诸般果子给小狼,把捣蛋的小家伙留在府里,随即才又借着送饭的名号去了府衙。
府衙门口站着两个魁梧的守卫,面无表情,一脸肃然。酒儿看着有些胆怯,不过还是壮着胆子走上前,甜甜一笑。
“两位大哥好,我是南宫府的下人,给我家公子送东西来了,劳烦二位帮忙通传一声。”
守卫低眉一看,见是一位长相乖巧的娇美娘,脸色缓和了些许,指着她手里的盒子问:“拿的什么东西?”
“一些吃食酒水。”
酒儿打开盒盖,酒饭的香气扑鼻而来,惹得两名守卫不觉喉咙吞咽一下。
其中一名眼睛一亮,脱口问道:“你就是前几日做素菜包子的那个厨娘?”
酒儿点头:“是呢,那日也是我来给公子送饭的。”
这名守卫大喜,赶紧招手:“进来进来,我带你去找南宫公子。”
酒儿感激他们如此通情达理,从盒子里抽出一个纸包塞给守卫:“有劳差大哥了,这些酱牛肉给二位下酒,还请笑纳。”
守卫装模作样推脱了两下,最后乐滋滋地收下了,还递了个眼色给同伴。小子,咱哥俩儿有口福了!
守卫带着酒儿穿过府衙,过了三道铁门,最后来到了大牢之外。酒儿抬头一看,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墙上窗户只有手掌那么大,恐怕顶多也就能钻出来只老鼠,屋外还站了一圈值班衙役。果然是看守森严,无处可逃。
“南宫公子就在下面,李头带你进去,我回去了。”
酒儿微微施礼:“多谢大哥。”
负责看守的牢头老李在检查过酒儿带来的盒子后,带着她走进牢房。刚一进去,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熏得她捂住鼻子。石阶窄小,烛火黯淡,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摔跤。
牢头见状叮嘱道:“小娘子当心些,这里还有耗子,可别被吓着。”
酒儿把手从口鼻处拿下:“我才不怕咧,我还敢打耗子!我只是觉得这里不太透气,鼻子有些难受。”
“这里没有窗户,只开了几个洞透气,进出的门就刚才那一个,难怪会闷了。不过这也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走,这里关的基本是些犯了重罪的人,多半是被判了极刑,要秋后处斩的。”
下了二十多级石阶,走过外面牢头休息的地方,酒儿终于看见了南宫霖。此时他正站在最里面的刑室,那女贼跪在他跟前,模样虽然有些狼狈,可衣衫还算干净,想来并未用刑。
南宫霖居高临下地问:“你为何要偷石佛?”
女贼没好气地回道:“不是说过了嘛!我缺钱!”
“缺钱?”南宫霖眉眼轻睨,显然不信,“既然缺钱,为何府库数箱银子摆在那里都不拿?”
“……那是官银,上面有记号的,我拿了不好脱手!”
“难道石佛就好脱手?官银可以敲碎甚至融掉重铸,这桃花冻佛像如此出名,就算你想销赃,也不一定有人敢买。还不快说实话!”
南宫霖恼她满口胡言,伸脚一踢旁边的烧炭火炉,顿时炉子倒下,鲜红的炭块滚落出来,差点就烫到了人。
他威胁道:“再不招就用刑了!扒光衣服抽鞭子!”
南宫霖天生纯良,对方又没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他怎么会真要用刑?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意在吓唬吓唬眼前的女贼。
可是酒儿听见却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喊道:“公子!”
别人虽然是嫌犯,可好歹是女儿家,怎能用扒衣服这么恶劣的招数!公子这个坏人!
南宫霖见到是酒儿,瞬间温柔一笑,迎步上前:“你怎么来了?”
酒儿瞟了眼跪着的女贼,怜悯之心大盛,她晃晃手里的盒子:“我怕您饿了,给您送东西来嘛。”
南宫霖心里甜滋滋的,瞬间把其他事都抛诸脑后,拉着酒儿就往外走:“这里脏兮兮的,出去再说。”
在府衙后院厢房安顿好南宫霖,酒儿借口去净手,偷偷溜回了大牢。牢头老李听她说是回来寻耳环的,于是便把人放了进去,酒儿径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隔着木头栅栏看见女贼背朝外面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墙上的小孔,久久发呆。
酒儿蹲下小声喊道:“道长,道长!”
喊了两声,女贼终于回头。看见来人是酒儿,她先是神情一滞,随即翻了个白眼:“干嘛?想找我麻烦啊?”
酒儿递过一包荷叶裹着的东西:“喏,饿了吧?快趁热吃。”
女贼看着酒儿手里的东西,鼻尖已经闻到从内窜出的肉香,不觉喉咙一动,可是她没有伸手接,小眼睛转了转,满目狐疑。
酒儿又把东西往内递了递:“吃吧吃吧,是我自己做的糯米鸭子。你放心,我可没下毒。”
女贼双手抱胸,下巴一昂:“你干嘛要给我送吃的?我又和你不熟,我还拿过你肚兜呢!”
“当时我真是恼死你了!”
提起肚兜这茬,酒儿皱起鼻头抱怨道:“我还想着要是抓到采花贼,一定剁了他的手!不过……后来知道你是姑娘家,我突然就不气了,反正你是女的我是女的,被你看一眼也没什么。顶多我也找机会偷你一块肚兜,这不就得了!大家扯平!”
女贼“扑哧”一笑:“哈哈,你还挺有趣儿的!”
说着她伸手接过荷叶包,打开一看,亮亮的酱色鸭肉,光泽诱人,下面还垫了一层炸过的酥糯米,香气浓郁。牢里饭食极差,她肚里早就没油水了,当下见此美味,哪里还忍得住,直接就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酒儿双手托腮,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笑意满眼。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竹筒,问道:“这是梅子酒,你要不要喝一点?”
“要……要!”女贼嘴巴塞得满满,忙不迭点头。
酒儿把竹筒盖子揭开递进去:“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以前都‘道长道长’地叫你,可你是姑娘家,而且看着又不像道姑……”
“小伍,额叫……小伍……”
酒儿点点头:“嗯,我姓易,平时大家都叫我酒儿!”
吃了肉喝了酒,两人熟悉起来,酒儿开始问话。
“小伍,你为什么要扮成男子?还装作算命道士?”
小伍一抹嘴,打了个饱嗝:“你见过女人出来算命的?我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就算命这方面还有两下子,所以为了混口饭吃……就这样了。”
酒儿一听更加同情起她来,看样子小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吧?自己虽然父母双亡,好歹生活无忧,可小伍却要费尽心思活下去,真是可怜……
“那你父母呢?”
小伍无所谓地摆摆手:“早死了,连长什么样儿我都没见过。”
“一个人活着也挺不容易的。”酒儿掏出手绢,手臂从两根木头空隙伸进去,给小伍擦起脸来:“为什么要去偷佛像?现在被关进牢里多不划算,缺钱用可以想其他法子嘛,偷盗一事……总归不太好。”
提起此事小伍满脸不屑:“他们才是贼,一群最大的贼!我呸!今儿被抓住是我运气不好,哼!”
酒儿叹了口气:“哎,实话跟你说了吧,真的佛像被调包了,那日你拿出去的是个赝品。现在若是找不到真的回来,又抓不到凶手,我真怕知府会推你出去顶罪。”
“什么?!怎么会这样!”小伍闻言大惊,不敢相信。
酒儿认真地看着她:“所以公子他们才日日过来问你,想找出一些线索。可是又不能透露太多消息,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小伍闻言,沉默了良久,一双不大的眼睛微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神情落寞地开口:“我没有想卖掉佛像,我只是想把东西带回去,带到爷爷坟前给他看看……”
小伍本是一名流浪孤女,十五年前流落到潼城,被一名姓伍的老人收养,而这位老人正是发现了桃花冻石,并把其雕刻成佛像的那名石匠。
有饭吃有衣穿,甚至还进了学堂,认识了许多玩伴儿……这些日子小伍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身在其中,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以致在往后饥寒交迫,几乎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是用这段经历给自己打气。
不能就这样死了,否则对不起捡她回去又养她三年的爷爷。
“你知道么?潼城所有人都说石佛是灵物,能给人带来好运,可是在我看来,它就是灾难的开始!是它毁了我的家,害死了爷爷,让我重新变回孤儿……”
最初佛像雕成,老石匠并未四处宣扬,而是把东西收在家里,摆在案台上用红布盖了起来,日日上香供奉。后来不知怎的,老石匠家有尊罕见桃花冻佛像的传言流了出去,于是便有人上门来买。石匠舍不得,自然不卖,任开多高的价也不动心。这番便与人闹了些不快,结下了梁子。
终于该来的祸事还是来了,一个貌似平静的夜晚,有人放了一把火,烧死了熟睡的老石匠,还偷走了佛像。而小伍因为起夜逃过一劫,大难不死。
“爷爷!爷爷!爷爷……”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房门关得死死,她人又瘦又小,根本无法提起木桶泼水灭火。等到邻居闻声赶来,大火已经烧垮了整座屋子,片瓦不留。
“我一开始以为佛像也被烧毁,可是后来居然发现佛像再次出现,而且还是皇帝赐还给潼城的!我这才明白,当年的知府为了讨好天家,竟然做出这等杀人放火的龌龊事!你说这些当官的有没有人性!所以我要拿回佛像,这本来就是爷爷的!不仅如此,我还要他们这些狗官身败名裂,没法抬头做人!只可惜前任知府被逸王查办,还砍了头,我没法亲手报仇了……”
小伍说起这些非常激动,浑身气得颤抖,眼泪哗哗掉下。酒儿赶紧把手绢递给她擦脸,不断安慰。
南宫霖见酒儿半晌没回,于是出来寻她,这会儿便寻到了地牢里。
他见酒儿在陪着小伍说话,很是亲密的模样,有些不悦:“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跟我回去!这人不老实,满嘴胡言,你少听她的。”
说罢他也不容酒儿拒绝,拽着人就走。酒儿无奈,只好冲小伍小声说道:“放心吧,你肯定能出去的,我改天再来看你。”
小伍手里拿着酒儿的手绢,抹了一把脸,点了点头。
出去之后,酒儿把小伍的话给南宫霖一说,南宫霖轻哼一声,表示不信。
“真笨!她那种江湖骗子,专门编些可怜的身世骗取同情,就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会相信!”
酒儿否定道:“不会的!小伍哭得很伤心,我觉得是真的,她没有骗我。”
“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信任了?别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哄你买破符回去的,里面还掺了迷香,烧完冲成符水倒在门框下,等水干了迷药发挥出功效,让人沉入梦靥,喊都喊不醒!”
南宫霖恨铁不成钢,伸指一点酒儿额头:“没心眼儿的傻丫头!这世上别人都不能信,要信只能信我,反正我是不会害你的。”
酒儿一听也有些犹豫了,她嘟着嘴揉揉眉心:“好嘛好嘛,我以后会当心的。”
“知道就好!走,我们回家。”
两人亲亲热热牵着手走出府衙,遇上了从外归来的夜泽。
“公子!”
他见到南宫霖急忙上前禀告:“事情有眉目了。一月前府衙库房漏水修葺,是陆家的工人过来换的瓦。”
南宫霖有些疑惑:“陆家?”
酒儿听了顿时出声问道:“咦?是陆嘉宜小姐的府上吗?”
<center><h3>酒儿娘子txt</h3></ce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