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清岚跟诺娃回到船舱里的时候，戴尔早在医务室被宣布抢救无效。甚至在上艇之前，他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李清岚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一条年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没经历过车祸现场，没经历过医院陪床，更没经历过战争，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奶奶怎样保护了自己，让她远离一切残酷。
可惜，长辈不能护她一世无风无雨，本以为坚固的心理防御，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该死……”叶澜一拳头砸在舱壁上，因为疼痛也因为愤怒，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像叶澜这种得天独厚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意料之外，即计划被打破。这次戴尔意外身亡，不得不说为探险覆上了一层晦暗的阴云。
“我很抱歉。”红发男子科尔，深邃的眼睛里透露出诚恳，看着休息室里或坐或站的众人。没有解释，只有道歉，因为事情已经发生。
“这件事不是因为你，”叶澜的表情冷静了下来，一贯玩世不恭的脸上此时多了两分严肃，竟似变得与平日截然不同，“但是我要知道为什么，是谁动了手脚。”
“澜，我们有知情权。”诺娃挑眉，科尔是陌生的，叶澜却是他们的领头人之一。
李清岚注意到，诺娃问的是叶澜，科尔的脸色却忽青忽白。
“这件事，影响探险进度，我保留你们的知情权。”叶澜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却第一次在探险队成员面前显得这么不近人情。
李清岚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什么都不说，静待事情发展，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本性。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奶奶为她构建的幼鸟巢穴，在今天轰然塌陷，她早就明白世界上不是只有美只有爱，可她一直不知道，生命可以这么廉价，两分钟，就是戴尔整个生命的倒计时。
“第一个是戴尔，下一个是谁？”轻轻的声音，在一千多米水下响起，莫名的让众人觉得一阵压抑，李清岚的表情也沉了下去，一向挂在脸上的笑容寻不到踪迹，她所带来的压迫感，到底是她本身的威势，还是其他人本就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这件事，只是意外。”叶澜想过队里哪些人会不依不饶，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一直表现很和善的大副，有些人，在逆境之中才会展现自己的光芒。
“叶澜，你在糊弄谁？你有必要这么防着我们吗？”杰西卡捂着脸，可以说，她是最后见到戴尔的人之一。
“这件事……不该成为你们的内部矛盾，因为错的是我们。”科尔抬起头，咬牙说着：“潜水服被人动过手脚，叶澜只是想查清了再告诉你们，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动手脚？”许自白无意识地重复着，似叹息似嘲笑。
说实话，李清岚没想过杰西卡会声援她，之前听到叶澜的话的时候，她有过一瞬间的愤怒，欧扬是这样，戴尔也是这样，难道连身死的原因都不能被人知道吗？
“抱歉……”叶澜脱力一样地坐到沙发上，“这件事我现在给不出交代，我们都冷静一些。”
“我也……迁怒了。”杰西卡深深地叹了口气，天蓝色的大眼睛里有些水雾，这不是她的第一次考古活动，但在以前，仗着自己天生力气大，多危险的环境里她都可以爽朗笑着，带着自己的队员解决掉难题，可这次，她一直听着戴尔的呼吸直到渐渐停止……
“我之前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我想这也让你们起了疑心；潜水服主要由我的团队设计，各种参数我很清楚，在那种环境下撞击，不可能产生致命的损坏，而潜水服原本有的危机自救系统，本来该保证戴尔在半个小时内没有危险，却也失效了。”科尔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但凡脑力劳动者，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敌人用来杀人。
原来是这样！知道了这些，之前一切想不通的事都有了解释，李清岚恍然大悟：“戴尔栽下去的时候姿势就不对，那时候潜水服已经坏了对吗？”
戴尔的头晕也是因为海底突然的压力，那诡异的翻身动作却是因为潜水服内外气压的突然变化！李清岚难受地撑住额头，这场事故，完全是人为造成的！
科尔回答道：“是，戴尔的摔倒，让我没在第一时间意识到是潜水服出了故障，只当他摔下去的时候磕碰到了哪里，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现在不是谁的错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想害戴尔呢？！”顾文成站在墙边，迟迟不愿坐下，仿佛这样就能稍微冷静一些。
“座位在上艇之前都是没安排的，而我们每个人都用的各自座位下的潜水服和配套设备，那么，到底那人是针对队伍里的一个人？还是在跟整个队伍示警。”司清与众人刚刚认识，相处的时间都不长，但眼看着一个人这么凄惨地死在自己面前，难免会有些动容，或者说，兔死狐悲。
“科尔，你再说得明白一些，”杰西卡皱眉，司清的话，是这次意外的一个巨大谜题，到底那人针对的是谁？最有可能的却是自己跟叶澜。
“如果不是戴尔先下到断层上，可能我根本发现不了这是一次谋杀，”科尔也眉头紧锁，毕竟承认这个就相当于承认他的无能，“凶手对潜水服的结构也很了解，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压力触发器，当穿着潜水服的人，下潜到一定深度的时候，潜水服的动力系统就会迅速瘫痪，完全变成水里的废铁。”
“如果我们按常规的方式进入深谷……戴尔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赶回潜艇，这件事也就真的变成一次潜水意外。”王望从离开水底之后第一次说话，声音有些发哑，“这人不仅对潜水服的构造很了解，还对我们的行程和目的地了如指掌”
“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叶澜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不只是单纯的意外，和内部倾轧，戴尔，很可能成了无辜的牺牲者。
“如果按清岚说的方法，如果戴尔没去断层下面……”可能他还来得及回到潜艇上，诺娃咽下了剩下的话，幸运之神没有眷顾他们。
“可惜没有如果，今天先各自休息一下吧。”许默眉间满是疲惫，就算是铁打的身体素质经过那一阵水下疾跑也要消耗不少体力，何况，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一向是他不擅长的，戴尔却终归是离开了。
“嗯。”杰西卡站起身，才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浑身脱力，顺势借了肯迪一条胳膊，跟肯尼三人率先离开。
终于得到散场的指令，李清岚没再关注别人的动作，只恨不得能沉到座位里面。敷衍过诺娃担心的询问，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脑袋埋在胳膊里，不想抬头。
“先回去吧，刚才，是我语气太糟。”叶澜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意外地有些安定人心的作用。
“没什么，是我迁怒了，有些话，不该在全员到齐的情况下说，是我冲动了。”这要是在古代，就是扰乱军心，早该斩了，李清岚自嘲地笑笑，这表情，叶澜却是看不到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叶澜叹了口气，不准备再说什么，“我会给你们交代的。”
“嗯。”李清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放下胳膊站起身来，脸上已经没有太多的沮丧表情，不禁让叶澜有些佩服女人的恢复能力。
“注意休息。”互相一点头，李清岚也离开了，现在……她只想回到自己的空间，去苏莫尔身边，因为只有那里能给她安全感。
从小到大，她都以为自己够坚强，能帮着奶奶撑起一个家。不跟野孩子打架，成绩优秀，脸和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这是她一直以来，能做到的全部。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做过的，从来很少，不管年纪多大，她从来都在享受奶奶的宠溺和保护，她……想奶奶了。
在通讯器里随便问个工作人员，找到自己的房间，潜艇里的环境比主舰上要逼仄得多，但好歹，还是每人有一个单间。
李清岚拖着莫名疲惫的身体走进去，来不及把自己扔在床上，也来不及洗澡，她出现在了空间里，这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做。
顺着小路走过去，这次她出现的地方离山谷要远一些，不能立刻看到苏莫尔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想到会看到苏莫尔时，心底里有一个地方，隐隐地抗拒着。刚才的一幕，苏莫尔想知道的话，显然可以全程观看，他……会怎么看自己……
天阔云低，空间里一如既往的安静而美好，嫩绿的草地，枝条舒展的鲜花，还有四处啃花叶的小猫……这一切都不知道，李清岚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好像进到这里，那些糟糕的事也随之而去，连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空间里只有苏莫尔一个智慧生物，说实话，要去见他，李清岚心里真的很忐忑，可在觉得委屈……被欺骗的愤怒的时候，她真的很想抱一抱他。
绕过山谷的入口，眼前如豁然开朗一般出现石桌石凳，虽然是石头，却为满眼翠绿的地方加入了两丝生气。
不自觉地，李清岚加快了脚步，流水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
苏莫尔正休憩在岸边，不知道想些什么，又或者，是为了等待谁的到来？
“苏莫尔……”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又蓦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想说。
少年转过头，淡然的眸子里同往常一样的古井无波，张开手臂，不算宽阔，甚至有些薄弱的胸膛敞开来：“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