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响起,报丧的太监出没于黑夜中,各宫纷纷点起灯火。曼珠穿上孝服,头上仅用银簪固定发型,再戴上两朵白绢花,随身携带的荷包与帕子也一并换成了白色,幸而这些都是一早准备妥当的,无须现做。小宫女在前面打着灯笼,曼珠带着萨仁和塔娜,一行人向正殿赶去。
只见一身素白的苏日娜正坐在榻上出神,眼睛愣愣地望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却被一声“姑姑”唤回了魂。
“你来了,那就走吧!”苏日娜站起身,扶着卓娜的手,似是精神一阵恍惚,又迈步向外行去。曼珠担忧的看着姑姑,想说些什么,却终未开口,只默默地跟着。
及至乾清宫,灵堂上已是哭声阵阵,无论是为了逝去的皇帝,还是为了自己,她们此刻是真正悲痛着。苏日娜抬头看向大行皇帝的灵柩,泪水夺眶而出,不管他待她如何,都是她的夫君啊!而今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曾经期盼过,失望过,痛苦过,怨愤过,却最终什么也没留下。拿帕子拭了泪,缓缓走上前去,在众妃嫔身前跪下。
一直注意着姑姑的神色,见她伤心,曼珠也悄悄落下泪,还以为她是不在乎的,至少不是太在乎,毕竟姑姑平时都表现的那么风轻云淡,却原来只是深埋在心底,不让她知晓罢了。真真是该死,她竟然半分都未察觉,以致在与姑姑说话间也不曾避讳,还不知道惹她难受了几回。
现在想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姑姑进宫的时候才十三四岁,恰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面对一个完全不同于草原汉子,温文儒雅的少年皇帝,而他偏又从五人中挑出姑姑为后,岂能不心生期待进而怀揣情意?然而之后皇帝日显厌恶的态度和太后的冷眼旁观,使姑姑终于认清了现实,这中间流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又岂是他人可以得知的。
待她见到姑姑的时候,她已经耗光了那份热情,置身事外看董鄂氏与其他妃嫔之间的争斗,学会隐藏,努力表现的无为,淡出众人视线。她不知道这过程姑姑是如何过来的,换成是她,定会过不下去的。姑姑曾说,要得到皇上的宠爱也并不是做不到,只是那样太后会容不下她,现今看来姑姑看中的恐怕不是太后的态度,而是因为那么做就不是她自己了,若皇上对姑姑有一丝在意,姑姑都会坚持下去的。
皇帝啊皇帝!你只晓得董鄂氏是你的知己,你可晓得姑姑她何尝不透悉你的性情喜好,只是不愿意压抑本性,塑造一个虚假的自己来迎合你罢了。你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她永远只是苏日娜,不会为了争宠而有所作伪,宁可选择独守空房遭人嘲笑。
须臾,各位阿哥格格都到了,跪在各自的位置,连病怏怏的四公主和六公主也跪于灵堂。瞟到玄烨笔直的背影,曼珠又心酸了几分,她无法体会有一个不爱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感觉,但也明了没有一个孩子会不渴望父爱,会不在乎自己的父亲。此刻,虽看不到玄烨的表情,也猜道他心里必是悲痛不已。
由此,她不禁暗生愤怒,想要质问皇帝,有这么多在意你的人,你为何不愿意回过头来看看,只一味追求所谓的自由,说什么是被皇位束缚了,要出家,倘若没有那身龙袍,除了家人,可会有人理睬你?现在你痛痛快快的死了,留给在意你的人数不尽的哀伤,你可以去找你的董鄂氏,而宫里后妃却注定孤独一生。
然而她的怒毫无用处,皇帝终归是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奉皇太后懿旨,宣诸位在京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大臣以及御前侍卫至乾清宫听旨。
大行皇帝遗诏,立皇三子玄烨为皇太子,继承帝位,命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政大臣,辅佐幼主,并且陈述其十四条罪过,主要是由于未能秉承祖制,逐渐沾染汉俗,重用汉人,导致满族臣子无心任事。
历史并未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方向,下任皇帝依旧是三阿哥玄烨。曼珠此时已平复了心情,暗自嘀咕道,太后也真够狠的,一下子否定了顺治皇帝几乎所有的功绩,纵使知道太后不喜汉人,但也没必要给她儿子弄个罪己诏吧!让他连死了都不得安生。不由想起姑姑说过,太后只做对大清江山有益的事,如今看来,这个有益应该指的是她老人自认为的吧!
玄烨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喜悦,仍然带着几丝哀色,淡淡的看向群臣。众人拜见新君,三呼万岁,殿上一派肃穆与庄严,倒是减了几分阴郁。
索尼等四人于新帝与大行皇帝灵柩前,立誓:“先皇帝不以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等为庸劣,遗诏寄讬,保翊冲主。索尼等誓协忠诚,共生死,辅佐政务。不私亲戚,不计怨仇,不听旁人及兄弟子侄教唆之言,不求无义之富贵,不私往来诸王贝勒等府受其餽遗,不结党羽,不受贿赂,惟以忠心仰报先皇帝大恩。若各为身谋,有违斯誓,上天惩罚,夺算凶诛。”
曼珠暗中嗤笑,说得好听,结果谁也没能遵守誓言,四个人各有各的打算,不过就是欺负玄烨年幼,贪恋手中权势,为自家争取更大的利益。誓言这种东西,只对弱者有效,对他们来说,着实没有什么束缚力。幸而玄烨有所作为,除了绊脚石,将大权收回手中,不然,大清危矣!
时至初九,玄烨正式登基为帝,大赦天下。
见到一身龙袍的玄烨,曼珠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个人与她一起说笑,一处玩耍,陌生的是,他身上已然有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大概就是帝王之威了吧!欣喜于他走上人生最重要的一步台阶,可又为两人距离的加大而微微忧愁,曼珠也搞不清究竟是喜多一点还是忧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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