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了条人迹罕至的路,往里纵深攀爬寻找。
深山瘴气厚,露水重,山体滑湿,她又心事重重,终有不逮时,从山顶直直滚落山谷底,全身是血,人事不醒。有个药农路过,心眼好,把受伤的小姑娘背出深山。
菊香等人从未见少夫人摔得如此严重,都内出血了。
金荃听她说摔滑经过,大喊道:“什么,有人推您?”
乔毓宁正要辩驳是她自己没踩稳和别人无关。菊香与稻光已经会意,在少夫人的床边大声谴责省城那些恶毒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连毫不相关的少夫人也不放过。
金荃配合道:“怎么不相关,少夫人可是名正言顺,在族谱上都有记名的!”别忘记,汤老爷所定的五年之期,就要到了。
“可怜少夫人什么都不懂,少爷又不管她死活,”菊香落泪不止,“这往后可不被那些人抓着手心里捏着玩。”
“少爷那样如珠似玉疼爱的,却要落到那人手里,”稻光总结道,“一定生不如死。”
金荃观察到里头动静,向姐妹们比眼色,搞定。少爷的罩门果然是少夫人。在没有安排好少夫人的去路前,少爷一定舍不得死。
菊香叮咛少夫人:“可别说漏嘴,就说你什么也不知,只觉有人推你。”
乔毓宁哦哦点头,暗定只要这法子有用,诓骗汤少爷也不怕。
当天夜里,汤怀谨进了一小碗饭,恢复些气力,就问进山怎么摔的。乔毓宁照答不误,汤怀谨又仔细问了些话,比如有没有见过陌生人,有没有察觉他人跟踪。
乔毓宁只管摇头,汤怀谨见她一问三不知,反而没有起疑。
如果真是那边的人做事,确实不会让她察觉到异样。汤怀谨沉静地思索,又把金荃叫过来问话,听听外面还有多少人肯依附他这过气的无用主子。
金荃保守地估计,老派的管事有几个还愿意尊少爷为首。
汤怀谨已明白她的意思,沉思良晌,让她去请花满秋,他有事吩咐。
“花、满、秋?!”金荃抽气再问道,“少爷,您确定您说的是定远侯府的花满秋?”
汤怀谨凉凉一瞥,金荃不淡定了,她震惊了。人世间总有那么几个特别惊才绝艳却命运不济的精彩人物。花满秋便是其中之一。他的悲剧在于,他太优秀,优秀到完全盖过主人的光彩。
世人说到定远侯府,谁都可以不提,却不能不提花满秋,造成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误以为花满秋就是定远侯府的主人。
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彪悍人物,居然被少爷网罗所用,那这天下还有谁人敢负她家少爷!
金荃像狂风一样呼啸冲出府,像暴雨一样奔驰回府,花满秋徐徐殿后。稻光、菊香忘了榻上少夫人,两人紧趴木窗,咬手绢,目含泪,浑身颤抖,激动地看着昔日偶像。
乔毓宁偏过头去看,很奇怪,不管是相貌,还是着装扮相,这人看起来都普通极了,似乎难以承载那许多的赞誉。
“少夫人,那是您不懂!假如您曾见过,您也会如婢子一般。”稻光心神激荡地哆嗦喝道,她喃喃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一睹尊容,她心愿满矣。
菊香抹抹眼角,示意少夫人注意听里屋两人在谈的事:“有花公子襄助,少夫人何愁,少爷何愁!”她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叹服道,“这个人,有一种力量,能激发我们心中所有对于美好的期盼,会让我们内心生出无穷的勇气,骄傲地勇敢地活着。不管你生而卑贱,还是生而高贵。”
乔毓宁视线飘移,瞧汤少爷那从容议事的样子,觉得这一摔太值了。
个把月,待她养好伤,又恢复早出晚归的采药生活。
花满秋依着汤少爷的命令在外活动,金荃、东星给他打下手,羡慕忌妒恨中的菊香、稻光留在府内,一个管杂务,一个管医药,汤怀谨居首“指点江山”,乔毓宁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完美。
一日,乔毓宁提前回府,进屋时,听到金荃在那里大声阻止:“不可以!少爷,这样做,等于把底牌全部掀开,对我们没有一分好处!”
汤怀谨低沉的声音响起,道:“让他们知道不要招惹阿宁,就是好处。”
“可是,少爷,您要想想您伤好回去主事,没有自己人,那时怎么办?您这样等于把前些年的布置全部白送给他们。”
“伤好?”汤怀谨自嘲一笑,都五年了,该有起色也早该有了。他对痊愈已不抱任何期望,只求在他还有能力的时候,护住他那会疼人的小妻子,不受伤害。
金荃还要再说什么,汤怀谨直接道:“就这样,你去安排,务必让他悔不当初,任何代价,再所不惜。”
“少爷,我们将永远受制于人,再也翻不了身的!少爷!”
“去办。”
“不要,”乔毓宁推门冲进去,快得金荃都来不及阻止,她已说破实情,“相公,没人推我,阿宁自己滑下去的,山路本来就很滑。你不要为了我做那些得不偿失的事。”
金荃捂额绝倒,汤怀谨面沉如铁,乔毓宁低头悔过。
府里平和的气氛陷入僵局,众人行步无不小心翼翼,乔毓宁更是不敢大声喘气,每天陪小心。汤怀谨没有搭理,沉着脸,有条不紊地处理积压的公事。
济民药堂原本已中断向昆山送公务的举动,但是三个月前,在老家等死的汤少爷突然动用自己的暗线,与竞争对家通顺大药堂联手,大量抛售库存药材扰乱整个价格市场,等价格跌到最低时汤少爷又大量买进,制成新药高价卖出。
这么个来回,济民药堂就赔进两个分堂。紧接着第二次药材抛售高峰来时,济民药堂不管高低全部吃进,打算还汤少爷点颜色。谁知道,汤少爷根本没要这批药,而是用声东击西之计,趁济民药堂炒卖药材时,用相对低廉的价格买进自己要用的原料,再制新药,大赚一笔,并为通顺大药堂拓充三个州的堂面。
为免遭受更大的损失,为免汤少爷真地倒戈向自家的对手,济民药堂恢复认可汤少爷印章的效力。
汤怀谨握有部分权力,这个春节也过得比前些年热闹,各地管事的新春贺礼络绎不绝地送入昆山汤府。汤少爷发话,人人有份,除了少夫人。
乔毓宁每天自觉地抄书,自我惩罚。可惜,汤少爷不领情,他对这种小儿科的惩罚已失去兴趣。这就给乔毓宁一种心理胁迫感,汤少爷对她失望透顶,真地不管她了,因为他都懒得罚她。乔毓宁过了一个有生来最郁闷最苦恼最烦躁的春节。
庆安十二年春雷惊响,乔毓宁披着雨蓑,背药篓出门。
汤少爷是不理会她了,但她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采药去。乔毓宁给自己打气,精神抖擞地往山里赶。
从北面上山很顺利,乔毓宁越爬越高,越走越深,来到一座自己从没来过的山峰,欣喜于满地药材没人采过,她右手挥小药锄,左手握药株,不时往后背筐里扔。
在她靠近崖边时,背后一个推力,乔毓宁惊恐大叫,一个倒栽葱向下坠落,滚过一道又一道凹凸山岩,撞得她腹内气血翻腾,脑门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