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把一个将死之人的威胁放在眼里,很快,乔毓宁被拖到王老庄主前。
对方命令她去找鬼医,救回江冰雁肚中孩子。乔毓宁回道,她跟鬼医没交情,这难事她办不了。
王老庄主也不生气,他手下人自会替他办妥这事。英雄山庄的喽罗们对婢女拳脚相加折磨。菊香她们硬气,一声不吭。
乔毓宁直挺挺地站着,握着拳头,咬牙,抿嘴,忍忍地看着英雄山庄的头头。如此镇静,非常地挫败刑求者的兴致。英雄山庄的人改折磨汤怀谨,乔毓宁用手背搓搓控制不住冒出来的眼泪,更用力地抿着唇,坚定地不从命。
王老庄主见她不哭不闹不求饶,有丝惊奇,道:“你倒有根硬骨头,不怕我真杀了他们?”
“杀便杀,我情愿与相公去地府!”
王老庄主忿怒,叭地一手扣住小姑娘的肩,将人仰天抓起来。
汤怀谨惊怒,血气上涌,满头筋脉暴突,完全没了从容等死的模样,他急喝令:“放开她,”这语气太生硬,汤少爷马上改正,放低姿态,恳求道,“王老前辈英雄盖世,武林泰斗,何苦为难一个孩子,坏了名声。请鬼医先生出手诊治贵庄夫人,并非难事。取笔墨印信——”
“不痛,”乔毓宁被提在空中,她大声地喊道,“相公,阿宁一点不痛,你别求这坏蛋,二十年后,咱们又是一条好汉!他家却是断子绝孙,变孤魂野鬼,不得好死!”
王老庄主气怒之下,直接将人砸下去。
所有血人惨烈惊叫,说时迟那时快,那护法将人接住放在地上,乔毓宁后怕地两脚战战。那护法走近王老庄主,低声解释这姑娘与那鬼医徒弟交好,实在杀不得。若是那叫阿摩的小药童向鬼医进谗言,英雄山庄将平白树个强敌,划不来。
“属下有一计。”
王老庄主颔首,让他说。这护法叫人拿来一套金针,做势往乔毓宁身上比弄道,汤少爷曾用金针将自己婢女折磨致死,他们也可在他的宝贝妻子身上尝试欣赏下效果。
此计甚妙。
汤怀谨立即投降,什么印信都是虚言,他命令道:“阿宁,你代为夫向钱先生磕三个响头,求他出诊!”
“不去,阿宁不去,相公。”乔毓宁哭求道,英雄山庄的人将她身边人折磨得不成人样,也没见她哭,偏汤少爷两句识实务的话,逼得她要死要活,好似让她去求人比要她命还痛苦似的。
汤怀谨合上眼不看她,淡淡问道:“你不听我的话吗?”
乔毓宁岂会不懂这话背后意思,眼泪流得更多,道:“阿宁听的,我这就去,相公,相公,你等我回来。”
“嗯。”
汤怀谨轻轻答应,乔毓宁拔腿就跑,跑到门口又转回来,跑进房里翻出大堆毒药瓶,绕着汤少爷、菊香她们几人狂洒,做好防备再度出门。
小巷,灰石板,黑匾医铺,青衣药童拿着石杵捣药。
他听到跑步动静,脸带欢喜,刚站起来,瞧见乔毓宁跪阶前,惊得扔了石具,跑过去搀她:“阿宁,起来,快起来,有什么难事你跟我说。”
乔毓宁说起英雄山庄的卑劣行径,青衣药童破口大骂,乔毓宁抽咽道:“你有没有上好的伤药卖我,能治内伤的,好像叫什么九转还魂丹。”
“那我得找找。”阿摩让她等会儿,他去翻翻他师傅的箱底。
见友人进入铺内,乔毓宁扎扎实实磕三响头,道:“汤氏第一百零三代恩字辈玄孙怀谨、玄孙媳毓宁,求鬼医先生救命。”
青衣药童探出脑袋,见她如此,着恼得连连跺脚,却又不知如何说她,返身进内室告知师傅。
得了鬼医交待,青衣药童走出来,道:“起来吧,我先生答应了。”
乔毓宁起身,让英雄山庄的人送伤者。青衣药童将两个药瓶塞到她手里,口气不甚好道:“用酒化开冲服。”
“阿摩,”乔毓宁也不知该说什么,“谢谢,回头我送银票来。”
阿摩摆摆手,不愿多说。乔毓宁心里急,握紧药瓶飞奔往回赶。千米开外,她就听到街上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大家敲锣拍脸盆高叫快去救火。
顺着浓烟的方向看去,正是汤府。乔毓宁惊恐得两腿一软,坐到地上,再无力爬起来,只是眼中泪水哗哗扑落叫着:相公。
汤五爷柱着拐杖,绷着脸,胡须飘飘,领着一帮族人大步走向燃烧中的汤府。
乔毓宁看着这伙大部队气势汹汹地经过身前,以为五爷不计前嫌来救火,想着自己以前态度不好,边懊悔,边跳起来直追:“辛苦五爷,不知还需要什么,侄媳马上去办。”
一个后生将她拽到一边,喝斥道:“谁是你叔公,走开,别乱攀关系!”
乔毓宁一愣,再度追上去,急得说好话赔不是:“五爷,以前都是侄媳年纪小不懂事,乱说法,您大人大量别跟侄媳计较,还请五爷看在同族人面上,救阿宁相公。您需要什么,阿宁统统都肯给的。”
汤五爷脸若罩寒霜,将小丫一拐子打开,道:“我汤族可没你这种不知尊长的族人!”
旁边人七嘴八舌谩骂,什么东西,还把自己当汤族人;这种背祖背宗的混账东西,就该一棍打死;还想用钱侮辱五爷;她哪有钱,都是我们汤族的钱!当年要不是咱们老祖宗看他们可怜,划给他们一块地让他们住下,哪有乔家人的事,却恩将仇报。这种畜生也配住咱这福山宝地,对,把她赶出去!
乔毓宁呆滞,仰跌坐泥地看着张张狰狞的面孔,一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汤五爷没看她,脚不停蹄奔走,对着那些赶去救火的县民大声疾呼:住手!他问大家还记得钱家的魔头吗?十年前,钱家魔头害死他们汤氏三百口人;二十五年前,魔头的老子害死他们一族五百人;五十年前,钱家祸害三个县,十室九空,白骨露野。
汤沐恩这一辈的前面几个族兄,也都惨死在钱家人手里。这近在眼前的血仇,怎能轻易忘记。要不是他们没办法杀光魔鬼世家的子孙,他们怎会准钱家人继续留在昆县。
可是,汤怀谨竟与那钱家魔头勾结,再施毒计害人,这种不肖子孙,死有余辜!
“那是你们两族恩怨,别扯到我们身上。我们只管救火。”“五爷,这火烧到其他人房子怎么办?”“就算谨少爷不肖,用火活活烧死,总是不地道。”“五爷,说句公道话,钱家会代代杀你们汤家人报仇,也只怪你们汤家老辈人行事霸道不留余地。”“五爷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您也别太狠绝了。怎么说也是自家亲侄子。”
汤五爷高喝一声:“这是我们汤家的内事,不劳诸位费心!”
乔毓宁见那些见义勇为的乡人要走,扑过去阻拦,求他们救火。看着汤家壮汉子手里家针,众人摇头,唉声叹气离开。
“你要抢我的田地也就罢了,我给你就是,你做甚陷害相公,相公什么时候与人勾结害人了?”乔毓宁见救星都走散,转过身质问恶霸,“你一把年纪,做这种缺德事,也不怕有报应!”
“混账东西!”汤五爷抡起拐杖要打死敢咒他的小辈,乔毓宁灵活地躲开,边躲边骂他们无情冷血,迟早有报应,
族人们气得半死,又惧于她手中药瓶,个个破口大骂,他们没有冤枉汤怀谨,就在一刻钟前,汤怀谨还指使自己媳妇到世仇钱家魔头的地界磕头!
这什么意思,还用明说吗?!
忘记血海深仇,自愿为钱氏走狗,不配为汤家人!
更何况,乔毓宁本人三天两头去找钱魔头的弟子,嘘寒问暖什么的只当她可怜钱魔头落魄没钱吃饭,让族人们不能容忍地是乔毓宁向钱魔头购置毒药害人!这绝对是为虎作伥!必须打死。
所以,就算汤怀谨没有死在这场奇火中,也会被全族投入私牢处死。
“何必与她多说,把她也捆起来,一起扔进火里烧死!”
乔毓宁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见众人凶神恶煞般要打杀她,她扭头跑进着火的府里,嘴里喊着恶人你们会有报应的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等等话。
汤氏族人见她自愿葬身火海,也不再追赶,只守在外头。
轰隆隆,盛夏惊雷,乌云翻滚,豆大的雨点哗哗打下来,空气溅起一股子闷热的阳光灰尘味,顷刻间,大雨倾盆,暴雨狂泄,电闪雷鸣,奔腾不息。
雨水浇熄熊熊火焰,浓烟远扬。
乔毓宁欣喜地仰脸迎接雷阵雨的冲洗,她冲雨中的汤五爷喝道:“谁毒谁恶,老天爷有眼睛会看!我相公有老天爷保佑,你永远都别想害死他!”
她冲进院内,高叫相公。
银白的雨幕深处,汤怀谨躺在花园原地,没有受火舌侵袭。原来英雄山庄想用火烟活活闷死汤怀谨,这样的死法,要比直接火烧更痛苦时间更长。
乔毓宁感激那些恶人恶毒的想法,给了汤少爷一次活命的机会。
她对着汤少爷胸腔处,听那心音一下一下轻轻地跳动,焦灼的心定下来,捋把雨水,她冲回房,在焦木灰糊的废墟里扒拉出玉瓷药瓶,在雨水和黄酒之间仅犹豫了一秒,她冲向厨房,找出半壶没烧干的炒菜酒,拿个不那么破的碗,倒酒化开药,再一路小跑到汤少爷身旁喂药。
汤少爷牙关死紧,乔毓宁无法顺利将药哺入其中,狂暴的雨水似乎带走了汤少爷体内所有的生机,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皮下血丝越来越淡。
乔毓宁她急得差点哭出来,她不停地在汤少爷耳朵边喊:“相公,”汤少爷全身慢慢僵化,乔毓宁又急又气,哭骂道,“骗子,大骗子!还说等我的,相公,你醒来啊相公,混蛋大骗子,你有本事就真死掉,我才不给你守节!我、我、我要找十个,不是,一百个野男人气死你。”
天晓得汤怀谨是真被这话气醒,还是老天爷不想收个废人的小命,在乔毓宁哭喊声中,汤怀谨眼珠动了动,乔毓宁一直盯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注意到动静,立即喂药,要不是药太珍贵不能浪费,她都想直接用灌的。
乔毓宁又用酒冲五遍茶碗,确定药汁涓滴水不漏全进汤少爷肚里,真正放下心。
汤少爷脸色骤变通红,张嘴欲喷,乔毓宁眼疾手快,直接拿手堵住不让他把药吐出来,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谋杀亲夫哩。
汤怀谨再度晕了去,七窍喷血,全身鼓胀,似要炸裂。乔毓宁吓得魂不附体,只以为自己喂错了毒药,心慌意乱之下,牙咬瓶塞,将一瓶还魂丹倒入残酒中晃一晃,再灌入汤少爷嘴里。
不消片刻,汤少爷身上异状缓慢消失,汤少爷神情平静地躺在血泊中,再无先前的痛苦色。
鬼医出品,果真名不虚传。乔毓宁暗赞一番,她爬起来,忽见稻光菊香她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乔毓宁来不及欢喜大家没事,被众人看得毛骨悚然,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众人齐摇头,稻光嗅嗅鼻子,问道:“您给少爷喂的什么药?好香。”
乔毓宁自得地晃晃手中药瓶,露八粒小牙,笑:“仙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