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海波漠然地听完派去盯梢的保镖报告关眠在展览中心的支持下报警的消息,挂了电话。
助理隔着三米宽的书桌谨慎地望着他,问道:“关眠和白英爵关系不一般,这样会不会得罪盛安集团和白家?”
游海波冷笑道:“他调查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得罪我呢?”他的脸一旦卸下和煦的笑容就立刻布满阴冷的寒气,吊起的眼尾隐隐透出尖刻和阴狠,让人光看着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即使助理已经面对面地看了三四年,仍觉得一阵背脊发寒。
游海波道:“查到关眠入狱前的资料了吗?”
助理道:“虽然他的资料被设定为机密档案,但我从市政府、省政府和档案管理局三方面入手,查明他的机密设置并不是政府授权的,可能是一个高明的黑客入侵篡改的。他不止改了他的档案的保密级别,还改了他的档案资料。我查过,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都在一年多前被重新修改过,修改前的历史记录已经被删除。唯一保留的就是他打人入狱的事。”
游海波道:“一年多前?那一天之前还是之后?”
助理道:“之后第三天。”
游海波眸色一沉,“不用再查了。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很多巧合,但我绝不容忍有意外。”他面色阴沉,犹如暴风雨的前兆。
助理知道他动了杀机。这种表情他近几个月已经见过两次,一次是谷诗韵决定离开他,和一个金牌律师结婚,一次是他通过主电脑发现账簿记录正在被其他电脑打开,追踪后确认是关眠的。
“去叫谈征来。”游海波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助理慌忙答应,转身离开房间。
过了会儿,一个戴着眼睛斯斯文文的瘦高男子走进来。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睛却锐利如鹰,组合在一起就像是沾了墨汁的白纸,刺眼又醒目。
“游总。”谈征拉开椅子坐下来。在游氏,认清了游海波真面目之后还敢这样在游海波还没开口之前就坐下的人不多,谈征是其中一个。
“账簿一向是你管的,现在捅了篓子,你要负责啊。”游海波笑呵呵地说。
扯淡。账簿是他管的,但是从谁手里漏出去的大家心知肚明。谈征扯了扯嘴角,淡然道:“那游总打算怎么办?”
游海波道:“东西丢了,当然是要找回来。”
谈征道:“现代社会,人都能克隆了,什么都东西不能拷贝?找回了原件,也难保没有它的子子孙孙流落在外。”
游海波慢慢地拉开抽屉,从一包烟里抽出一根,点燃。灰白色的烟从红色的烟头中冉冉升起。
谈征道:“这是违禁品。”
游海波拿出一只古董烟灰缸放在桌上,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烟灰道:“电子香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模拟烟味?那种东西根本不会让人上瘾,其实香烟最大魅力就在于欲罢不能。”
谈征道:“你不如直接碰毒品。”
游海波道:“毒品伤脑。”
谈征眼中闪过淡淡的嘲弄。
游海波掐着香烟的手指微微一紧,不动声色道:“你说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谈征道:“你不是已经有所行动了吗?”
游海波道:“希望有效果。”
谈征道:“希望不会适得其反。”
“什么意思?”
“白英爵绝对不是一个你亮了刀子,他就吓得缩脑袋的人。”谈征道,“你应该知道他喜欢玩网游,尤其是格斗类的。这个人大概适合活在远古时代,扛着冷兵器打仗。”
游海波道:“你是说他会反击?”
谈征道:“他原本可能只是试探,但你亮了刀子,他怎么都要摆点姿态出来的。”
游海波道:“难道我就任由他握着我的把柄,不闻不问?”
“不是有一条更好的路吗?”他见游海波期待地看着他,施施然道,“白英爵和盛安集团都是改革党这条绳子上的蚱蜢。就算手段上有所出入,但是根本利益是一样的。比起把他推到对立面,拼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试着把他拴得更紧一点呢?”
游海波道:“秘密资金建立之初,我父亲他们就邀请过白英爵他父母,不过被拒绝了。白英爵的性格我很清楚,这么多年来,连税都是一板一眼地交的,让他搞贿赂……哼哼。”
谈征摇头道:“拴紧不一定要拉他下水的。”
“什么意思?”
谈征道:“利益上的拴紧,入股盛安,或是让盛安入股游氏,拉拢白家,提升白家在改革党中的影响力,甚至拉白家其他人下水。”
游海波眯起眼睛,“这样改革党就会成为白家的天下。”
谈征道:“你能活多久?”
游海波愣了愣,“什么意思?”
谈征道:“我想最多一百年。而一百年之内,白家的手绝对不会有这么大。”
游海波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甘心道:“我会有儿子,孙子!”
谈征冷淡地问道:“那是什么?”
游海波看着他黑色瞳孔中那近乎于赤|裸的讥讽,胃陡然有些不舒服地抽搐。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父亲老友的儿子,老友死后,父亲就接他到自己家里养大。从他入他家门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简单。因为他很冷血,冷血得令人齿冷。
“我会斟酌的。”游海波下了逐客令。
谈征无所谓地站起来,走到门边,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道:“如果有一天我为游氏坐牢……就当我还清了债。”
门开启又关上。
游海波盯着门板半晌,突然将香烟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掐灭,“晦气!”
警察来得很利索,照例向关眠问了些问题后,就把假手连带木匣子带包装的都拿走了。
展览中心内部仍为这件事讨论得风生水起。
魏马克跟在关眠身后,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一会儿猜测是不是关眠嘴巴太毒,惹了什么仇家,一会儿又猜是不是白英爵的追求者不堪出局,跑来示威……
说到最后,连关眠都差点忘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测是什么。
下班时分,白英爵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魏马克对着白英爵指手画脚地说着,声音之洪亮,几乎响彻方圆五六米。
关眠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听他眉飞色舞地说到自己如何英明神武观察力超群,一眼就发现那只是手酷似谷诗韵云云。
白英爵道:“辛苦吗?”
魏马克愣了下,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道:“还好。”他眼睛装作不经意地瞄向白英爵,却见他打开门,摆出邀请的姿势。
……
哦哦哦,这是做什么?
魏马克的双眼瞬间迸发出光芒来。虽然这个时间关眠很可能会出现,但是这种机会实在是很难得。而且是白英爵主动邀请他的,他只是不想驳他的面子而已。再说……只是上个车,也许是吃个饭而已,没必要想太多。可能是我自己的故事太精彩了,所以才引起他的兴趣。
他美滋滋地想着,正要抬步,眼前就多了一个背影。
白英爵用身体挡住魏马克,让关眠上车。
魏马克:“……”关眠什么时候来的?
白英爵转头对他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的故事。”
魏马克看着他潇洒地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想: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上车的,只是怕他下不来台罢了。好吧好吧,毕竟他也肯定了自己说故事的天赋。
……
这样的落差,太让人惆怅了!
上了车,白英爵的笑容微敛。
关眠看着路的方向,低声道:“去白家?”
白英爵伸出手,握住关眠戴着戒指的左手,笑道:“是不是很紧张?”
关眠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你觉得呢?”
“我有点紧张。”白英爵道。
关眠讶异地看着他。
“每个人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时,多少都会有点紧张的。”
关眠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决定了?”
白英爵道:“我终于相信堂二姑姑以前对我说的一句话了。她说,我之所以一直说要单身,只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想让我共度一生的人。”
关眠道:“哦。”
白英爵道:“你呢?”
关眠半眯着眼睛看着车外的风景。答案在他一次又一次为白英爵而放弃理智的时候已经昭然若揭了。至于结婚不结婚,他从来没有为这个问题烦恼过。对他来说,结婚固然能够接受,不结婚也没什么好让人担忧。反正两个人只要在一起,这些走形式的事情多一件少一件都无所谓。
“你呢?”白英爵固执地想要有一个答案。
关眠道:“不紧张。”
“……”这样坦然的回答让白英爵的内心稍稍有些受伤。不紧张是因为……不在乎?白英爵为这个意外的答案而感到震惊。他从来都是自信的,喜欢关眠之前是,喜欢关眠之后也是,现在这种类似于不确定的情感似乎很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不过正因为这个意外的答案,才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
因为他发现结婚已经不单单是他诸位长辈的想法,连他自己也有点想要定下来。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即使只是形式,那也是让人愉悦的形式。
“因为对象是你。”
在车开到白家车库内,正要下车前,关眠淡然地丢下了这么一句。
紧接着,关眠发现自己下不了车了。
白英爵搂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送了自己的嘴唇以表达对他答案的赞许和欣喜。
关眠被亲了会儿,突然一个转身扑在白英爵身上,幽深的双眼审视般地打量着他。
白英爵非常顺从地搂住他的肩膀,道:“唔。如果你想对我做什么的话……我不介意的。”他并不是一个注重形式的人,心中突然冒起的对婚姻的认同和渴求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关眠头微微低下,却在快要触碰上时猛然抽身,“到开饭时间了。”
“……没想到我的情敌居然是饭啊。”白英爵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推门下车。
这不是关眠第一次上白家,对于他的到来,关眠和白家人都已经很习惯了。
自从家庭医生嘴里知道关眠和白英爵已经发生了实质关系之后,整个白家看关眠的眼光又是大大的不同。若说以前还藏着掖着,怕把人吓跑了,现在完全放开怀抱,就像对着自家人。
关眠起初有些不大适应。他是孤儿,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长辈就是老师,但是没有一个老师会拉着他的手对他寻常问短,将生活琐事问得巨细无遗。不过看到她们眼底闪烁的欢喜之后,他就放开了。她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合作的很。
堂二姑姑顺势提出问了不知道多少遍却头一次看到希望曙光的问题,“英爵啊,你说你们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总不能这么拖着人家吧?”
白英爵笑道:“这么浪漫的事情当然不能用这么不浪漫的时间和不浪漫的气氛来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么正面积极的态度隐晦地默认结婚这件事。
白家女性长辈都沸腾了。
奶奶头一个按捺不住道:“那你说怎么样才浪漫?要不要我们帮忙?”
白英爵苦笑道:“你们确定要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气氛讨论这样的问题?”
一直没开口的白吕氏突然道:“求婚需要浪漫,结婚需要契约。”
二堂哥凑过来道:“这是白家的终极灵魂契约,一旦签下,除非死亡不能解除。”
大堂哥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往回走,“游戏玩多了,脑袋烧坏了?”
二堂哥不服道:“我哪里脑袋烧坏了?”
大堂哥冷冰冰地瞥他一眼。
二堂哥立刻陪笑道:“这不一直都是坏的么。”
白英爵望着关眠,扬眉笑道:“不如改成‘灵魂契约,一旦签下就算死亡也不能解除’好不好?”
关眠似笑非笑道:“很苛刻啊。”
“约束力是彼此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