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场的事,让我们很肯定,有一个背后的势力,插入了汗爻太子的阵营。
实力大增,却也诡谲莫测。
如果他知道了我和寒羽的所有秘密,那么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此时殷觞还不具备和汗爻正面相击的实力,如果一旦起了冲突,胜算并不大。
“这个黑衣人,虽对我们有威胁,却未必真是裴太子的真助力,或者说,他,有自己的目的,和裴太子并不一致!”寒羽道。
“何以见得?”
“裴奎砾有两个底线,我与兰环,我与殿下,都是他不能接受的,如果在猎场的所为是为了弄清楚我和兰环的关系,那么,在侯府里,借太子之手让裴奎砾对我起疑,不失为撼动我在汗爻力量的一个好手段。”
“可是,用如此迂回的手段,旁敲侧击绝不符合太子的性格,如果他清楚知道我和兰环的关系,冲动如他,一定会直接告诉他的父皇,绝不会有如此心机。”
“那么,可能就是给他出谋策划的人没有告诉他真实的情况,只是让他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这符合太子喜欢为难我的习惯!”
“我与殿下的关系,在裴奎砾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太子若知,更不可能放过我们,可是除了几个旁击你我的臂膀的行为,并无实际杀招,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并不符合裴太子的利益,如此看来,此人之于裴太子,也不多忠心。”
“如此,太子恐怕真不知道真相,最多只是他们一贯的怀疑,对我与兰环,更多只是泄愤。”
“此人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让我等与汗爻处于混乱,却又不至于直接起战,因为如今我殷觞的实力,如起战火,只能是被汗爻所灭,这恐怕未必是他所愿!”
“依此分析看来,此人,绝不可能是汗爻的人,而需要我们和汗爻胶着而无力分心的,除了北边的斡沦,怕是不做他想。”
“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此人的目的,就是搅乱汗爻和殷觞现在过于亲密的关系,以图达到削弱两国实力的目的,可是他也不会让我们现在就打起来,斡沦国内政局不稳,数位王子为争皇位闹得不可开交,无遐外顾,若让汗爻吞了我殷觞,下一步就会去灭斡沦,所以,这人若是为斡沦,只会煽风点火,却未必会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寒羽侃侃而论,看来确实如此。
但如何保证此人真是斡沦的人呢,他始终是我们的威胁。我还是有些担心,此人的存在,令我如哽在喉,很不痛快。
而国内,按耐了很久的某些人,终于也快耐不住性子了,父皇快不行了,他们也忍得够久了,我需要离开的契机,回去解决这些小虫子。
机会倒是来的挺快,戎麓六郡节度使博望侯孙汤定的嫡系部队,南定府吴维突袭两洲府,杀了驻扎在戎麓边郡县伊阳的镇辅使林易。喧闹独立的消息传到京城,裴奎砾当庭下旨让寒羽为西南路招讨使兼两洲处置使,领兵平叛,看裴太子一党笑的那叫得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里面定有他们的诡计。
裴奎砾终是对寒羽有了嫌隙,大概没有什么男人能对这种事情不介怀,尤其他还如此宠爱单兰环,即便只是有嫌疑,他也不会容忍。
“殿下不必担心,这恐怕正是我们的机遇!”寒羽还是那样从容不迫。
“殿下不是一直担心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何方的么?这次戎麓之变,恐怕正是此人之为,想那博望侯孙汤定贪材奸佞,如何敢冒此大不韪?估计便是要间离你我,削弱我的实力。”
“我若出征,此人要么随我也到戎麓,要么,留在京城,我以为,他只可兼顾一头,他要我命的可能更大些,那么他会随我到戎麓,殿下可趁此机会施计划好的苦肉之计,返回殷觞,而我,也可乘机拿下戎麓,正好为下次的大战做好准备。”
大概谁都没想到,寒羽早年游历天下,熟悉这块大陆的边边角角,天下要冲固然在龙齿关,但古有戎麓便可据有一方,绵图围之,乃绝佳形胜之地,若能占据,进图汗爻,便可自戎麓之一的山狼郡之两臂崖之内的肠驮道行军,包抄汗爻之西南,再与东南形成两翼夹击之势,大业可成矣。
戎麓现属汗爻,是当年魏寥亲帅大军打下的,魏寥目光远大,看透戎麓之重要,拥有它,不啻是为进可攻,退可守之要地。
但它自古便因形胜之便,自立为政,拥绵图山险,内里各郡鱼米丰产,割据此地者常与中原各国绝交自理,又有时候附属某国,可以说,是个反复无常的地界,今之反叛,大抵又是被人撺掇着想自立为王,脱离中原。
西南之地,森林茂密,山峦重障,易守难攻,当年裴奎砾听从魏寥倒是重视此地,臣服戎麓,如今,死了魏寥,再无人有此远见,况边陲之地,陈兵过重,糜费军饷,数年来,汗爻用于耽乐花费巨大,裁减了军费驻镇甚多,此地便是其一。
如今战事又来,这倒给了我们一个拥有此道的绝好机会。
数年前,我就听寒羽建议,在谒金靠近戎麓处建防,并且让人假扮山贼掠夺从那里进贡给汗爻的我们的铁器等物,谒金地靠戎麓,是西南边陲产铁和绣织品的重镇,产的东西就近运往殷觞,我屡屡截获,以冲军用,节省了不少开支,攒下了不少军饷。
现在,我们可以大展宏图了!
寒羽此行确有凶险,不过,于我们,此局机会难得,成败在此一举。
“寒羽此行凶险万分,可有什么要安排的?”临行前夜,我突然问。
寒羽沉默半响,复道:“请殿下着人多看顾着点兰环,保其安全足矣!”
“哦?那位公主呢?”我有些好奇寒羽对公主的态度,从开始的漠视,到现在,我看着,他对公主有时候比对兰环都上心,甚至连带对阎淑妃的处置上,第一次和我有了分歧。
这个公主连我都有些佩服,她机敏聪慧,秋猎之后,我曾忍不住让一直处于隐棋状态的细茹送去一支千年人参,想探探公主的底细,当然,也是告诉这个小女人,我在侯府的耳目,不论公主还是寒羽,却都是漠然处之,摸不清深浅。
如果这个公主,真的影响到寒羽,是否就该尽早除之?
“我已将她送回王府,隆清老王将逝,让她回去尽孝吧!”
“公主知我甚多,放她回去,怕是不妥吧!”我看着寒羽的眼睛,平时,他从来不避我的眼睛,天下能不怕我的真不多见,唯寒羽耳。
可是这一次,寒羽避开了我的眼睛,只是淡淡回了句:“殿下放心,臣保证,公主绝不会背叛我们!”
我从不相信人的保障,即便是寒羽的话,我太了解寒羽了,他的平静反而说明他的反常,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我的口气如此疏离,只有在官样文章下的口吻却用在了私下里说话,他想要我别动公主么?
不过,不需要我动心思,公主自个倒先跑来了。
“殿下,公主求我带她来见您!”细茹回来报告的第一件事,足以让我意外。
这丫头,我正想找她,她倒送上门来了?
“妾身已经说过了此身已为君侯妻,就是死也是君侯的鬼,为夫君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多么斩钉截铁的语调,一如每次她对我的回答,那么好吧,让她代替细茹,今晚,我倒要看看,她真能为寒羽牺牲一切,真能配合我演好这出苦肉计么?
今晚最重要的目标,便是当朝太宰温躬良。
比起魏寥的刚直不阿,油盐不进,此人虽同是汗爻肱骨之臣,却远比他要好掌控的多。
贪财,重色,有所欲求的人,比无欲无求的人,更好控制,数年来,送给他的财宝,比进贡给裴氏王廷的都多,也缘于此人,我在汉爻的日子,要好过的多,监视也松了不少。
近来,他的公子告诉过我,他对伊人楼花魁柔夷念念不忘,可碍于身份,又不好公开追求。
柔夷,确实是个尤物。
当初我看到她时,我就知道,她会是个绝佳的利器,我用了最好的调教师,最好的包装,让她成为明动天下的名妓,为的正是垂钓大鱼。
这条上钩的鱼,就是温躬良。
欲拒还迎,温躬良被柔夷吊得心头搔痒,让他参与此中一局,还有何难?我要的,就是他这个最有力量的旁证!
那晚的一切,堪称完美,公主的配合,出乎意料的完美,完美的,让我甚至有些意外。
当我搂上她的腰的刹那,那股子淡淡干爽味道竟令我有一点遐思,闻多了女人的粉腻香浓,第一次,有一个大家之女,如此干爽,如此清淡。
像极了她的人,意远隽永,总用一种透着点点畏惧疏远的目光看着我,像是如同所有人一样惧怕着我,又当我洪水猛兽般意图逃离我。
女人与我,不若是床头泄欲之用,或者多少,可以用来利用,幻惑他人,为我所用。
没有什么女人,可以迷惑我。
如母亲,懦弱无能,女子无外乎如此性情,或者,再有点贪婪,骄纵,充满了**,我可以利用这些,总之,女人,大多数是愚蠢的,惟独未曾体味过如寒羽和单兰环这样的男女爱情。
这东西,于我,是负担,在我看来,于寒羽,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如此重情,寒羽可以更洒脱。
不过有单兰环牵制,我能更好的掌控寒羽。
可是,单兰环毕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女,男人为之动心,可以理解,公主么,不过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如何却让寒羽记挂上了?而且好象,连我都有些个兴趣了。
酣馔楼上,伊人楼内,我借着酒劲拥着公主,让她无从反抗,我要看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的顺从,大家女人的三贞九烈我在她身上看不到。别人看不到她的脸,我看得到,她如同一个旁观者,津津有味地品味着那晚的好戏,惬然自得,完全没有面对我的惧怕和懦弱,甚至应该表现得羞涩都没有。
身处在妓坊里,她平静得近乎超脱,她眼里的众生,仿佛是一个个跳梁的小丑,即便是我,我看她也并不真得惧怕。
哼,果然是会作戏的。
“妹妹第一次来伊人楼吧,不知有什么拿手的节目好让我等瞧瞧不?想来能让殷公子如此上心的,一定是个妙人吧,不如今日就表演一个如何?”
柔夷的挑衅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女人们争风吃醋玩的那点小花头只要无损我的计划,我都采取旁观,我甚至很期待,这回公主会如何表现呢?
所有人都对公主的表现予以好奇,因为我的刻意回护,不过柔夷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已,女人就是蠢,只是我的一点作秀也能如此嫉妒。
不过我也很想看看,公主到底如何应对。照以往的经验,没有哪个王族女子,忍受得了一个青楼女子的挑衅。
可是,公主又一次让我刮目想看。论技艺,我认为,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与柔夷这个天生的又经严格调教过的高手一较高低,如果公主应对只会自取其辱,但是,任何王族女人,又不会允许自尊受辱自不量力的逞强斗勇,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公主居然以退为进,轻松的让自己避开了比试,她那一番自我贬低的话,四两拨千斤,让人无法再作计较。我更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有些因为我的纵容而时常跋扈的柔夷如此吃瘪。
避锐锋芒,不逞一时之勇,不做无谓之争,藏拙,这个女人应用得不露声色,看她又将皮球踢给了我,我不由哈哈大笑。
我再次感受到此女的与众不同。
我任由自己靠着那个孱弱的身躯倒下去,感受到她少有的一点点慌乱,然后是镇静,即便面对血淋淋的场面,我都可以感到她的不慌不忙,她可真是不同凡响!
呵,寒羽啊寒羽,你这个小夫人确实有趣,有趣到,我真想和她再多处些日子,我突然不想放她回去了。
“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妾会在侯府等侯爷平安归来的。”
但是这个女人的话,有时候确实令人生气,她还真能调动我的心绪,我就是不想让她再回去了,这个女人,对寒羽是个威胁,还是放在身边看者的好。
用一点威胁和诱惑,很容易让她老实待在府里。
而我要的结果很快就来了,有温躬良的旁证和说话,让已经对我松懈的裴奎砾很快下了圣旨,同意我回国。
在他眼里,我与死人无异,不死于重伤,半路上也说不定就被本国人杀了,侥幸活下去,也是个碌碌无为之辈。
汗爻依然那么苛刻,就我这么重伤在身,却还是只给了辆驴车,公主对此好象吃惊的很,她不知道她的国家加诸在我身上的,何止这么点小小的屈辱?
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也许,我真是烧糊涂了,我还真带着公主一起同行,早在出府之时,我就该甩了她的,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我不能在她面前暴露我的暗卫,我知道此去的路上会有来自国内的暗杀,我也知道带着这个女人很不安全,可是我还是让暗卫远远跟着,我就是想看看,公主那柔软的,如同记忆里那熟悉的身体,还能让我发现什么意外。
可是,终究,她还是趁我睡觉时离开了么?她这么对我百依百顺,是不是只是为了对寒羽的爱屋及乌?只是不敢忤逆我的威严?当知道我终于如此落魄的时候,终还是要离开我,和所有趋炎附势的人一样?
我静静地坐着,甚至忘了要招暗卫来问一问,我觉得内心有一股无名之火,烧的莫名其妙,烧得烦躁不安。
吱呀的门声,好象擂动的巨鼓,竟可以令我的心砰然一跃,那抹在梦境里熟悉又陌生的纤细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心头的火,突然灭了。
这个公主,总能给我一些意外,我没想到,不过是顺手给了她些碎钱,她居然去当了首饰,还很镇定的胸有成竹样子,似乎,她对如此的困境,很有经验。
这真的是一个公主么?如此从容不迫的计划,如此从容不迫的行事,对于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的浑不在意,她服侍我的手脚利落娴熟,似乎天生就会做这事,甚至不避讳的与我同室,睡着地铺理所当然。堂堂隆清王,会让一个郡主王女服侍他人么?
我静静地坐着,听暗夜里暗卫絮絮回报公主白天的行为,结合着我亲眼所见,那包袱里奇奇怪怪的一堆东西,不由得我不怀疑,这人,真的是公主?
挥手让暗卫退下,我任由寒夜的风潜入窗棂,刺入肌肤,任由烛火熄灭,寂静无声,任由天色,由黑暗转向黎明。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熟睡的脸。
有多久,我没有如此注视过一个女人的脸了?
在如此坚硬的地板上,她安睡如怡,只是,偶尔,皱起的眉头,又告诉我,她心思重重。
理智,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我,这个女人太多的不可捉摸,按以往的经验,她有巨大的威胁,在还没有成形前扼杀掉,是最明智的。
可是,我感觉到了我的犹豫。犹豫,是我从未体味过的感觉,为什么?这一次,我不能够爽快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是公主平淡无争的笑容?是她柔软温和的语调?是她含蓄淡定的问候,还是她不可捉摸的深沉?
“殿下!”晨曦,不可阻挡的到来,我再犹豫也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就如同事实,摆在面前,这个女人,不能和我同行,也不能再放她回去。
我必须作出决定,而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是让我做出选择,此人,留不得。
站在驿站的门口等待,晨日的凛冽,晌午的微暖,我在等待中感受着冬日的变化。
腹上的伤口,如同刀割般疼痛,我是在等待什么?
不,我只是要确定公主买了马车回来,只是不能给公主和自己后悔的余地。
“典州下缶翩然居张启!”我听到自己恨恨地吐出这几个字,居然感觉到残忍。
纤弱的身影慢慢蹬上马车,有一瞬间,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差点击挎了我的决心,可是,我还是没有阻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我却第一次有了遗憾,为自己的决定而产生的遗憾。
马车消失在天与地的交界处,如同那天边的墨云一般,吸走了天地间的最后一点暖意。
我让公主送去的信里只有五个字“杀了送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