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李蕙仙如愿产子，比弘晖小三个月，唤作弘盼。

一年之内，连添两名孙儿，德妃喜得合不拢嘴，特意请旨来府上看我们。胤祯也跟着来了。

不知不觉，五岁的小鬼长到九岁，底下一连添了胤禑、胤禄、胤礼三个弟弟，比以前懂事许多。性子虽然还是爽朗，却没有胤祥锋芒和放肆。

康熙三十七年正月，皇帝再临五台山。三月赐封皇长子胤褆直郡王，皇三子胤祉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和皇八子胤禩贝勒。

皇子们外朝谢恩，福晋们也相约进宫。

此次集会由太子妃瓜尔佳氏召集，经皇太后同意设在慈宁宫花园的咸若馆。贵人嫔妃、公主格格、王妃福晋、世家小姐齐聚在太后膝下，极力卖弄讨好之能事。

遵着皇祖母的懿旨，几位皇孙也带进了宫。洁明略懂人事，已能说话请安，弘晖弘盼站立不稳，由乳母抱到吉云楼玩耍。

我循例坐在三福晋董鄂氏下面，两人对视一眼都很没好感地挪开，谁也不理睬谁。

太后受过我们请安，用膳后觉得乏累，被佟妃和荣妃搀回慈仁宫歇息。太子妃意犹未尽，不欲散场，命人将席面移到临溪亭。

春日晴明，芳华飘香，瓜尔佳氏走到临溪亭又改了主意，让宫人把大圆桌换作高足小桌，零零星星摆在花园。

太子妃为东道，一人一桌坐于中间，德、宜、惠、庶四妃分坐两旁，嫔、贵人次之，然后是三位大阿哥的福晋、侧福晋，公主与各府格格。

没了太后娘娘，氛围比在咸若馆轻松许多。宜妃和太子妃说笑几句后，把玩笑开到了音小声稀的良贵人身上。

良贵人身体不好，在风里一吹，脸色有些白，听到宜妃叫她，只能应承，勉强笑问：“宜姐姐叫妹妹有什么事儿？”

宜妃捂着手帕一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方才和太子妃提到八阿哥，正说他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偷走了京城里好多格格小姐们的芳心……”

宜妃一说话，花园里顿时安静，女眷都带着笑意好奇地盯着二人。良贵人脸顿时红了，好像宜妃说的是她，不是胤禩似的。粉面含春，细颈低垂，轻轻道：“姐姐这话，不知什么意思？”

惠妃一直养育胤禩，见窘到卫氏了，动动嘴唇想帮她解围，宜妃却拈着水红手帕走到良贵人身旁，故意用眼角瞅了瞅不远处一位年轻女子，“姐姐的意思，是有个格格看上了八阿哥，日日嚷着要嫁他呢！”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女人无不捂着手帕格格直笑。那女子羞得满面通红，手指宜妃嗔道：“娘娘好不尊重，竟然编排起晚辈来了！”

宜妃转向她，并不生气，凤眼如丝，嘴上泼辣不减：“哟，咱们的蘅格格可是害臊了？你说娘娘编排你，可指得出是哪句！”

蘅格格鼓腮皱眉，恨恨瞪了宜妃一眼。

宜妃脸上笑着，如数奉还。

宫中未出阁的几位公主见两人斗起法来，也觉有趣，撑着下巴看了宜妃又看蘅格格，其中一个较小的还对蘅格格眨了眨眼。蘅格格脸上更红，看看四周，跺跺脚居然起身离席了。

太子妃急得“哎”一声，宜妃却止住她，冲着蘅格格的背影道：“傻孩子，还不趁现在回来给婆婆请声安？”

蘅格格头也不回，“哼！”

瓜尔佳氏的眼光担心地一路追着蘅格格的背影，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威严的询问：“蘅儿，干什么去？”

众人皆听出是康熙的声音，忙从桌子上退出，恭立请安。

与康熙一路来的还有太子胤礽、直郡王胤褆、诚郡王胤祉、贝勒胤禛、胤祺、胤祐和胤禩。

蘅格格抬首想要说话，却一眼撞见英俊潇洒的胤禩，头又垂了下去。

宜妃看在眼里，含着笑意走去挽起康熙的胳臂，道：“皇上来得正巧，蘅格格正想去乾清宫找您呢！”

“找朕？”康熙把头转向蘅儿，“蘅儿有什么事情要找朕啊？”

蘅格格低头不敢答话，宜妃道：“咱们格格有件心事，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姑母便帮她说罢。咱安亲王家的蘅儿看中了皇上的一个阿哥，想结个亲家，皇上可准？”

“哪个阿哥？”康熙问。

良贵人把头低得更低，宜妃将她牵到康熙面前，笑道：“安亲王岳乐的孙女和良贵人的八阿哥，您看般配？”

康熙微眯细眸，从上而下打量蘅格格，又看了看谦恭有度的胤禩，满意点头：“配。”

宜妃喜不自禁，连忙把蘅格格抓到康熙面前：“还不快向皇阿玛谢恩？”郭络罗蘅愣了好一会儿，宜妃暗地再搡她，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脸上漾起幸福笑靥，纳下万福。

康熙帝受完礼，慈和的目光转向呆立不语的胤禩。

父子踏春，居然从天而降一桩婚姻。一日之间，又升爵，又娶嫡，放在谁身上都是双喜临门的好事，放在胤禩身上，却越看越不像那么回事。

冰清的眸子盯着青石板地面，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一涌而上的所有心思。任卫氏使眼色还是康熙清嗓子都没用。

蘅格格尴尬地站于原地，宜妃眼珠一转，走去拉胤禩的袖子解嘲道：“这孩子，必定是太高兴，还没回过神来呢！也难怪，这世上谁能有我们八阿哥的福气，逛花园，逛着逛着就从天上掉下这么个如意媳妇的？更何况我们蘅儿，家世好，样貌好，个性好，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媳妇儿，搁在谁身上，不得发一两个时辰的痴？”

众人都笑。她看众人一圈，眸子落在卫氏身上：“你说对不对啊。良妹妹？”

良贵人忙点头称是，也拉胤禩。胤禩恢复过来，从容走到康熙身前，磕头谢恩。

胤禩平身后，妯娌小姐们才分别道喜。我们几人比胤禩年长，没有随着行礼，只向他道“恭喜”。胤禩一一颔首道谢，看向我时，总觉得他眸子有别的东西——柔和贤雅，五味杂陈。

娶安亲王的孙女，是幸。

未经心动的强加，是不幸。

这个叫郭络罗蘅的女人，将来会给爱新觉罗胤禩带来什么。此时此刻的他，不能预测。我，不能知晓。

康熙等人没坐多久便去了慈仁宫，蘅格格扶着良贵人坐下后又成了宜妃的笑柄，被她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地取笑。一干人都被这两姑母逗得乐不可支。

笑声融融之时，随侍弘盼的紫嫣匆忙跑来。

她面有难色，左右顾盼，看了蕙仙又看我，一步不敢靠近。我心思一沉，对太子妃微笑示意，推了推邻桌蕙仙的肩，一同走到花园偏僻处。

德妃也跟来了。

她对要请安的我们摆摆手，直接问紫嫣：“方才急急忙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紫嫣还是福了福，捧起一方手帕递到德妃眼前：“是二爷。”

“盼儿？”蕙仙疑惑发问，忐忑不安的目光，蕴着浓浓的担忧，紧紧锁住德妃手里的芙蓉色帕子。

芙色艳糜，鲜血流觞，帕子里，正是弘盼第一次咯出的血。

蕙仙腿脚一软，直直往下坐去。我一把抓起蕙仙，让紫嫣扶她，和德妃脚不沾地就往孩子们玩耍的吉云楼跑。

几家的孩子都散了，屋里只剩弘晖和弘盼。弘晖撑在床上，小手时不时擦弟弟嘴角上的血，眉头微皱，好像也预感到了弟弟命途的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