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给李家留下书信一封,信物一件,我和文觉便随年羹尧北上。
年羹尧精通诗书,礼仪彬彬,与我言谈投契,留下很好印象。然终究萍水相逢,我不敢太早将自己身份透露,只是隐隐约约,牵出几次四阿哥。他起初对朝堂上落寞无闻的胤禛无甚兴趣,后来察觉到我和文觉态度也渐渐乖觉,对我们多了几分敬意。
马过丰台,离京城不远。文觉轻咳两声,道:“不到半日,就要与年公子相别。年公子救命、护送之大恩,不知何时能还?”
文觉果然是老狐狸。我慢慢睁开眼,也笑道:“可真是。年公子对我家厚恩如此,他日一定要登门拜谢!”
“使不得,使不得。”年羹尧立即欠身,“亮工何德何能,哪堪夫人厚爱如斯!”
“有何使不得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不是年公子,我和大师还只怕还回不了京城。”我诚恳道,“实不相瞒,我乃四阿哥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因子忽病,先行回京,不想路上遭遇歹人,身陷困顿。幸好遇到公子和承先公这样的好人,才得有幸返京。您的大恩,不仅我,就连我家贝勒爷都是难忘的。他日定要请公子来敝府一坐,聊表谢意!”
“这,不好吧……”
年羹尧还欲推辞,文觉便道:“四福晋一片好意,公子请不要再辞。”
面目祥和清心寡欲的和尚都开了口,年羹尧只好点头。
我微微一笑,撩开车帘,转头看四月中旬京郊的静美。
才下年羹尧的马车,守在府巷牌楼的高福儿就脚不点地飞跑过来,一面跑一面道:“谢天谢地,福晋您可算是回来了!”
“急什么,快给年公子行礼!”
我嗔了福儿一声,又笑转向年羹尧:“既然来了府门口,公子不妨进去坐坐。”
年羹尧躬了一躬答道:“敝府中小妹又病,父兄公务繁忙,亮工不敢再行耽搁。福晋恕罪,下次定当登门拜访。”
目的达到,我也笑了,对他点头。待他走远,才跟着福儿往府里走。
“福晋,您可不知道,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都急坏了。性音到处寻您没寻着,急得差点自杀,要不是雪姑娘拉着,这会儿还不知有没有他的活口呢。和尚把雪姑娘送回来没两天又带着人南下找您……四爷、十三爷也派人挨着州府打听您的消息,好在您福大命大,平安回来了!”
“四爷十三爷几时回来的?”
“爷上月收到性音和尚的信后就急忙返程,月底回的府。”
“晖儿呢?”
“大爷一切都好。”
也不回万福阁,和文觉往东花园走。
繁花盛开,蜂蝶戏舞。
远远的看到我,胤禛激动站起,弘晖兴奋大叫一声,从紫衣女子怀中挣脱,朝我跑来。
“额娘,额娘!”
“晖儿!”我弯身把他抱在怀里。
弘晖双手抱紧我的脖子,柔柔的小嘴贴着我的左脸亲个不停。我笑着抚他的背,看见胤禛、胤祥走来。
“回来了?”
胤禛柔声问我,我眼眶一红,泪都快垂下来。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把被风吹乱的发丝一点一点拨回去,笑看我们好久,抱着我和弘晖一人亲了一口。弘晖被胡渣扎得格格一笑,伸出双手搂住阿玛的脖子,亲了他,又亲我。
胤祥站在一旁窸窣着笑了一声,回头对紫衣女子道:“阿兰,咱不打扰四哥四嫂一家团聚了,走,陪十三爷吃酒去!”
胤禛听此表情紧了紧,放开我们对胤祥严肃道:“好好的黄花闺女教她喝甚酒?要喝自己喝,别把人家的女儿带坏了!”
胤祥调皮笑道:“得得,您和四嫂好好团聚,阿兰就省省心,让十三也带带!”
“不准喝酒!”胤禛又交代,胤祥泄气地点头:“不喝!”
说罢胤祥就带着阿兰走了。
月洞门口,阿兰回眸看来。
胤禛没看她,可那眼神完完全全落在我的眼里。深深的楚楚动人的目光,落在胤禛高大的身影,满怀千言万语道不尽的心事,恰是女人最熟悉的情绪。见到我在看,阿兰迅速低下头,我也挪开目光,看向碧波潋滟的湖。
心,很难受地扯了扯。
原来,并非事事都能在我掌握中,该发生的,躲也躲不过。阿兰如此,胤禛又是怎样态度?
夜。
照例等弘晖睡下后,我才回自己房间。刚推开房门,就被拉进一个炽热拥抱。他像匹野狼,将我抵在门上,轻咬着脖子,温热的大手,将扣子全部绷开。在喉间低喘,我迎合着他的动作,被胤禛迫不及待抱进内室,又粗鲁又野蛮地摔在床上。
“这么久,干什么去了?”他压上来,雨点般的吻落在脸和胸,我全身酥软,媚眼反问:“怎么,爷想我了吗?”
他低下头,深深吻了一口:“怎么才回来?”
霸道又温柔,正是他一贯的风格。他这么真实的与我贴近,就像生弘晖的那次,我陶醉着,却禁不住悲从中来,落下眼泪——
“孩子又没了……”
他吮吸我的泪,轻柔安抚:“没事,以后还会有的。”
“我怀不上了……”
猛烈的动作变成迟疑,他抬起头,冰清的眸子里,是怀疑与心痛。我捂住嘴,缩在被子里放声哭泣:“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会不要我……太医上次来给我诊脉的时候就警告过,如果小产,以后都不能再生……”
“娜娜?”
我躲避着他的目光,道:“弘晖的身体不好,我好想能够再有个孩子……我也想像蕙仙那样一个接一个生,我也想要很多长得像你又像我的孩子……这么多年,我不在乎你和谁在一起,是因为我相信你爱我。可是,我老得这么快,我再不能生养,我好怕将来会失去你!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你会不会在乎?”
“娜娜,相信我。”
“我爱你……我这一辈子都爱你,可是老天偏对我如此残忍。让最该为你生孩子的人不能生育,让我惨淡经营了十年,却还是不得不……”
不得不看着别的女人为你生其他的孩子!
我浑身发抖,被他拉进怀。
“相信我,我们约定好的……没有孩子了,还有我,我陪你。”
“我差点死在外面……”
“我知道,我知道你受苦了。”
他体贴安慰,我却更加患得患失。不能生育的绝望与爱情的威胁混在一起,我缩在他的怀里,猛烈地颤抖。回家的喜悦现在都化成那个女人欲说还休的眼神和年轻美艳的容貌,翻腾在脑海,放肆地嘲笑着我这个不再有任何资本的女人。
都说女人可以靠孩子拴住男人。我却连孩子都赔了干净。九死一生,等待我的居然一个才闯入我们生活一个月的女子的脉脉含情。
他,对她,是不是也在默默关心?我的十年,是否终究要败给如花美眷回眸一望?
我面向他,终于说出从第一面起就让我惶惶不安的女人:“答应我,把阿兰放给胤祥。”
眼中的泪还未干,我紧紧锁着他的眸子,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只要一个确切的肯定,证明你的心里半分没有那个狐媚的女人。只要一颗定心丸,我就能释怀,还做那个没心没肺爱你的女人。
沉默许久,他慢慢抽开身子,“她才十五岁,你何必这样针对?”
身子顿时一软,我把背朝向他,轻轻道:“你喜欢她,对吧?”
“她只有十五岁……”
“我嫁你的时候十三。”像一把刀插在胸口,我打断他的话,顷刻冷静得令我胆颤,“十年,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你的眼神,你的言语,代表什么意思,我都知道……没有什么是不可喜欢的,你只是还不敢和祥弟去争。胤禛,你心动了,为什么要骗我?”
回答我的是沉默,也是默认。
我悲凉一笑,用床单裹起身子,走去儿子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