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道,十二属相原来是这么来的”,贾珠终于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半晌,他敛了笑容,一双幽黑的眸子看似不经意地在王熙凤脸上一扫而过,温和而淡然地说道:“表妹都十二岁了么?过得真是快……可是,十二岁,在我眼里仍然是小孩子。”
王熙凤咬了咬嘴唇,脸上变了色。
柳叶在门外探了探头,轻声叫道:“姑娘,来的时候不短了,怕太太和姑太太在里头等得着急……”
梨蕊已是轻盈地走了进来,立刻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儿异样,马上含笑道:“兄妹俩这么久没见面了,怎么见了倒绷着脸呢?必是我们姑娘说话不防头,得罪了表少爷了。表少爷千万别往心里去,姑娘从小在您家里住了好两年,她那脾气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沾点儿火星就着,连我们太太都拿她没办法,您千万多担待着些……”
话未说完,王熙凤已啐了梨蕊一口,眼风微微扫过贾珠,绷着脸道:“你这死蹄子怎么胳膊肘倒往外拐了?谁是你的主子,你吃谁家的饭?倒向着他说话!还让他担待我,呸!”
梨蕊眉目舒展,神色不变,呵呵笑道:“表少爷到咱们家来,那是贵客,我们做下人的只有奉承的,哪有批评客人的理?”
贾珠闻言便笑了,手指着梨蕊道:“你是梨蕊?我记得先前你跟着凤哥儿在我家住着时,整天闷声不响的,没想到现在这样厉害了?你这冠冕堂皇的几句话其实明褒实贬。好好好,原是我的错,我跟妹妹赔个不是,凤哥儿担待愚兄这个迂腐蠢笨之人吧。”说着便冲王熙凤长揖到地。
王熙凤便转怒为喜,连忙闪到一边,低声嗔道:“才说人家是小孩子,你冲一个小孩子作揖算什么?我可受不起,还不快起来呢。”
梨蕊便笑道:“好了好了,兄妹俩这就进去吃饭吧。”
贾珠一笑,翩然转身,一径出了书房,向内院走去。王熙凤欢欢喜喜地紧随其侧。
含烟阁里丫头仆妇们已经摆好了席面多时,贾珠和熙凤二人才一进来,王夫人便向贾珠皱眉道:“两个人到哪里去了?倒叫你舅妈等着。”
严氏连忙起身拉着贾珠坐下,向他脸上身上端详了半日,啧啧称叹道:“珠哥儿如今越发得俊秀了,学问又好,一眼看上去便是状元郎的气派!”
王夫人听了,心中得意,嘴里却谦逊地说道:“嫂子谬赞了。哪里敢指望头三甲呢,将来只要能中出个进士出身我做着梦也就笑了。”
当下娘们几个说说笑笑归了座,严氏便问道:“我记得珠哥儿是四月十八的生日,这过了年也就十七了吧?”
王夫人脸上笑容一滞,眼神里便带出些凌厉来,带笑不笑地说道:“十八!——嫂子真是好记性!”
严氏忙不迭地拍着自己的额头,惭愧地干笑了两声,又小心翼翼地附在王夫人耳上低声道:“论理年纪也不小了呀,怎么还没订下亲?”
王夫人叹了口气,转了脸同样低声道:“珠儿偏是个牛心左性的,说是必要春闱胜出,博取了功名才会成家立业,我竟拗不过他。”
严氏圆睁了双目,惊诧地低声道:“珠哥儿心气儿是高的,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可是要耽误了青春……”
王夫人又不高兴了,抽出帕子擦了擦嘴,冷声道:“我珠儿未必那么不堪,难道就真不能连中三元么?少年得志的有得是。”
严氏吃了一吓,连连点头,心里暗骂自己嘴笨,想不出话来说,只是怔怔地望了望贾珠,又瞅了瞅熙凤,喃喃道:“年纪大一些小一些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两家要知根知底,要是根儿上的老亲,亲上加亲,就最好了……”
王夫人听了,端起茶碗来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
姑嫂两个在那里低声耳语,王熙凤只瞧见母亲时不时瞟自己一眼,而姑妈却始终正襟危坐。她在另一侧凝神细听,无奈却是听不清楚。
贾珠对这一切却恍若未闻,视若无睹,面带微笑怡然自得地舀了一匙莼菜百味羹,忽然抬眼环视了一圈,问道:“咦?莲儿怎么不见?”
严氏忙道:“她本来身子弱,头年下了那一场雪,她偏要踏着雪去看梅花去,又没穿外头大衣裳,这不就冻着了?不过大夫看了说不妨,不过凉着些,静静躺几天就好了。”
贾珠点了点头,道:“闺阁不便,且莲儿又卧病,我就不去探望了……”转头对王熙凤微笑道:“就劳烦凤哥儿替我问候莲儿吧。”
王熙凤点头,继而调皮而略带娇嗔地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没有卧病,一会吃了饭,请姑妈和珠哥哥到我院子里坐会子去,想来没有什么不便吧?”
一时饭毕,众人坐了竹轿往梧桐苑来,桂香梅萼早得了信儿,同着春分等几个二等丫头满面含笑地早在门外等候多时。
一见几乘竹轿在雪中翩然而至,桂香当先急走两步上前,从肩舆上搀下王夫人,莺声呖呖地笑道:“刚听说姑太太要过来,奴婢高兴坏了。沏了香茶在那里闷着,却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
王夫人站住脚,将桂香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这是桂香不是?都长这么高了!先前陪着凤哥儿在我家住着时,瘦小得跟个猫儿一样,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水灵了?”
贾珠此时也下了轿,在王夫人身后微笑道:“自然是舅妈会调理人,看这几个丫头伶俐精神的。”
桂香从长长的睫毛下极快地睃了贾珠一眼,上前行礼,轻笑道:“见过表少爷。”
王熙凤两道秀眉微不可见地拧了拧,吩咐梨蕊:“快去叫她们多笼几个火盆来,姑妈上了年纪,怕冷。”
一行人逶迤进了院中。平儿几个小丫头忙停了手中的活计,垂手静立两侧向王夫人行礼,待她们进了屋子,才冲着背影窃窃私语了两句,自去笼火盆,照顾茶炉,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