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
冯夷这句话说得实在有些突兀,赵胜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第一时间想到了会不会是宗室近支里有人趁自己不在邯郸时要挑出什么事来。**()
不过这仅仅是赵胜的一闪念,毕竟北征时宗室们小小地闹了一场以后迅即被他压服了下去,此后相互之间多有妥协,虽然曾经冒出过赵正挑事的小小波浪,但赵胜并没有做什么当真会危及宗室利益的事,他们在合纵伐齐时没闹,这次更没有闹事的理由。
然而明面上没闹却不等于宗室们暗中没动手脚,通过抗秦、北征、伐齐以及在国内集缁缕,开发北三郡等等动作,赵胜已经一步步确立了自己在朝堂、军队甚至民间的威信。虽然宗室们并不十分清楚赵胜坐镇河间,连连对燕国发起挑衅的后招是什么,但单单赈济河间灾民本身在他们看来也是赵胜在收拢民心。而收拢民心只能有借此摆脱宗室掣肘,重兴赵武灵王诸般政策,从而坑害宗室利益一个目的。
从宗室的角度来说,赵胜在台上就是他们的眼中钉,只有把赵胜轰下台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对此双方都心知肚明,那么暗中的动作无意中着于明面也不是没有可能。赵胜并不怕宗室们给自己使绊子,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真出了事终究还是他极其不愿看见的。
赵胜迅速将那个锦囊接了过去,开了口从中取出一副字绢,连忙走到灯下细细的看了起来。冯夷急忙跟了过去,极小心的压低了嗓音说道:
“除了这封信,云台另外又给小人传了封密信。就在五天之前,大王忽然发下明喻。令叔段交卸云台署差事前往魏国大梁干办。接替前些时rì风疾而亡的吕中管理云台署韩魏事务,而他留出的职务则由何值接任。何值是王宫扈从都尉,先前哪里做过云台的事?
刘元百思不得其解,便问带何值前来传令的徐韩为徐上卿大王这是何意。结果徐上卿说,公子如今正在河间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他顾,朝中的事大王自然要多过问一些。而且……”
冯夷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没敢再往下说,赵胜见他忽然间住了口,下意识地将目光从密信上挪到了冯夷脸上,低声问道:
“而且什么?”
“诺。”
冯夷紧紧地咬了咬牙。微一俯身接着说道,
“而且徐上卿说了没几句便有些恼,责问刘元说:大王虽说将云台署交由公子和他打理,但云台中人也别忘了自己的俸禄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还是先前的墨家,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连大王都调不动人不成?”
“徐上卿当真是这样说的?”
赵胜听到这里猛地倒吸了口凉气,怎么也不敢相信徐韩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徐韩为这人一直以来都是个笑面虎的形象。虽然在下属面前也保持着上官的威严,但几乎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而且徐韩为与赵胜之间一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利害牵连,赵胜之所以保举他与自己同管云台署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更不应该在几乎相当于自己一系的云台众人面前如此表现才对。
发火,责骂,训斥云台署墨家子弟不听大王调令……赵胜心里突地一跳。猛然合上了手中的密信,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了一个——徐韩为难道在指桑骂槐,另有所指!
这不可能!赵胜登时心念百转:徐韩为能有什么目的?如果朝中出现了什么他难以驾驭的事,他不可能不跟自己说,而此时的表现显然有些反常了。为什么会反常?云台署不听大王调令?云台署并没有不听呀,仅仅只是有疑问罢了,他为什么要大动肝火?他到底要说什么?“公子”。“他”,“大王”……大王?!
冯夷是云台的司官。同时又是赵胜的亲信,可赵胜却是赵国的相邦。赵王的兄弟,因为赵国宗室的压力,这哥俩本来就是一头的,那么赵王动了冯夷的班底那就相当于动了赵胜的班底,动了赵胜的班底岂不是动了他自己的根基……
整个赵墨特别是冯夷对赵国的忠诚其实很奇怪,并没有与赵王的过多联系,一切都是从赵胜这里转折过去的。要不然冯夷也不敢将这种委屈用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赵胜。赵胜明白这一点,赵王也不可能不明白,也就是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确实是令赵王颇为头疼的事。然而赵王刚刚从河间回去没几天就突然来这么一手却实在有些突兀了,毕竟就在几天前他们还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关系,那些反对赵胜的赵国宗室近支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
唯一能达到这一目的的可能只能是赵胜做了什么令赵何自感权位受到挑战的事,但一直以来赵胜都在这方面很是注意,宗室们又从哪里去抓痛脚?就算他们挖坑设绊儿的当真找到了什么借口,以至于达到了挑拨离间的目的,以赵造、赵谭的心机又怎么可能将这事做的这样明显,甚至可以说幼稚?一切的一切都透着怪怪的味道,赵胜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理清楚问题出在了哪里。
冯夷并没有给赵胜过多的思考时间,见赵胜注意上了,忙重重的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小人不敢说一句假话。徐上卿只是责问了几句,见刘元不敢吭声了便渐渐消了气,又说大王将叔段调去大梁,也是看着叔段对韩魏极为熟悉,而且是云台之中压得住阵的人,前往大梁接吕中的任恰是最佳人选。大王自会知会公子,让他不要过多疑虑,何值虽说只是行伍之人,但身为大王近臣,做事极是稳重,到云台来坐镇也是极佳的人选,希望云台中人当以家国为念,不要拿他当外人。
这些倒还没什么。只是。只是。大王不但将叔段调去了大梁,还将三十多名云台干臣一同掉拨了过去。所空职缺一律由外人补漏,绝没有一个从他处调回来的云台郎。
公子,小人倒不是嫉恨别人篡了赵墨的权,只是云台所行之事非比寻常。大王如此调动,将不懂其中干系的人随意安插进云台之中,岂不是乱了套了么?今后各处安排都需重做,要想稳下阵来哪是一时半会的事?何况如今天下纷纷,更是不当其时。小人,小人实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又能怎样……赵胜忽然间有一种预感,或许宗室们当真已经达到了挑拨离间的目的,而眼下这件看似荒谬幼稚的事或许就是他们撺掇大王对自己的一种试探,就是要看看自己的态度。大王是个柔弱犹豫的人,并没有太多的主张和心机,难说能想这么深。而这恰恰是宗室们可以利用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
赵胜一阵释然,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大王这样做也并没有错。君为一国之主,朝堂之纲,驾驭之道极是重要,你我忠心为国。与大王辨其是非自是应当,不过只要不是害国害民之举,大王若是有其考虑已成成命,还需遵旨而行。嗯,这些密信不能作数。等大王的明喻到了,我自会上奏辩驳,你还是安心做事。不要考虑太多。”
“可……诺。”
“还有没有别的事要禀报?”
“没了。”
“那好,你先下去歇息。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诺,小人告退
冯夷有些不服。但是突然想到赵胜明明白白的说出了“驾驭之道”四个字却接着闭了嘴。他心里大汗了一把,深知赵胜的意思就是他自己不能对大王咄咄逼人,而冯夷手底下更不能当真“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是为君者最大的忌讳,如果犯了这一条,不管你有多大功劳也已经到了要倒霉的时候。冯夷一个下臣自然会如此,就算赵胜公子之尊也免不了如此。
大赵这国君实在是让人难服,能让人服的却……冯夷满心的唠叨,然而终究不敢说出口,连忙告退了出去。
赵胜看着冯夷的背影莞尔一笑,心中暗想道:赵造这一招看似愚蠢,却实在是高妙,如今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乖乖看着云台被分化瓦解也能说是隐忍待发,要是辨争免不了又会说我揽权谋权,架空大王。他们左右都是理儿,偏偏大王又是个软耳朵,就算徐韩为暗中把这层意思告诉了我,我也拿他们没办法。果然是高啊,不过你们以为我当真没办法对付你们么?
心思已定,赵胜也就没那么多疑虑了,再次低下头展开那封密信细细的看了起来。那封密信并不像冯夷得到的消息那样详细,不过内容却要多一些,包括了许多最近一段时间朝堂内的动向,当看到一句“五月二十三明喻郑铎为扈从将”时,赵胜忽然突地咽了口唾沫,本已平静的心再次猛地一抖。暗自想道:五月二十三,五月二十三,若是不算回宫接着休息的头一天晚上,五月二十三不正是大王刚刚回到邯郸的第二天么?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明喻郑铎为扈从将军!
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令赵胜的手一阵发抖,连忙在最前边的那些文字中寻找了起来,当看见调何值充任云台佐贰的rì子也是五月二十三时,赵胜刷的一声将那幅字绢紧紧的团在了手里,下意识的抬头向微微抖动的灯烛火苗上望了过去。
难道,难道是我会错意了么,赵造他们并没有动什么手,而是大王……大王这是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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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胜不可能不感到惊诧,原因很简单,因为两年前的李兑宫变赵何被高信劫持,赵何一直以来都是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肯重设扈从将军之位,虽然郑铎一直代行职权,隐隐就是新一任扈从将军,但赵何却始终不肯下发明喻。
如果说这时候单单下明喻任命郑铎为扈从将军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毕竟郑铎忠心耿耿的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亲卫,又没名没分的做着扈从将军的工作,让他名正言顺的担任这个职务完全可以看成是赵何觉着对不起他,或者说对他的考察已经圆满结束,已经到了给他正名的时候。但就在同一天赵何却忽然对云台动了手。而且还是将另一个对他忠心耿耿。又在挫败李兑之变时立下汗马功劳扈从都尉送进了云台之中,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怎么看都是蹊跷,那就有些很明显要削赵胜权力的意味了。
然而事实并不像赵胜想的那么复杂,甚至可以说相当的幼稚可笑。赵何的绝嗣之症根本没办法跟别人提,再加上又受到了陈嫔那些话的刺激。在没有像样的人可以商量的情况下,赵何只能依靠已经知情的郑铎,所以郑铎便很是“幸运”的突然被提拔成了扈从将军。
可是郑铎虽然对赵何忠心耿耿,但终究只是一个纯粹的不能更纯粹的武夫,哪有什么运筹帷幄的能力?他和赵何的想法一样:赵何没有了子嗣。不管赵胜原来对他多忠心,在得知了此事以后也必然会对君位有非分之想,为了避免再一次宫廷政变,那就得在暗中追杀正伯侨的同时未雨绸缪地将赵胜手里的权力收回到赵何手里去,以求将来从他赵胜或者赵豹的子嗣中选取嗣君时不受掣肘。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但错就错在郑铎这位“狗头军师”城府实在太差了些,虽然也懂得万事急求不得。赵胜已经在朝中立下了威信,至少大半的朝臣都站在他那一边,如果突然免了他的相位必然会引起朝堂动荡的道理,但却想当然的认为现在事情已经紧迫,要是不采取些行动去削赵胜的权肯定不行。
尾大不掉的道理郑铎还是懂得一些的,赵胜如今就像八爪鱼一样将触角伸到了朝堂的方方面面。你去砍哪一条腿都会让他感觉到疼,从而引起他的反弹,反为不美,倒不如先去遮他的眼,在云台密探中安下赵何的人手,一方面可以利用云台追杀正伯侨,另一方面也能一步步挤占赵胜的权力空间。将这双“眼”逐步控制在赵何手里,使之成为赵何窥探朝堂动向的眼睛。于是第二步将何值送进云台的计划便立刻执行了。
这恰恰是郑铎的鲁莽所在。他只想着这样做是在捂赵胜的眼睛,却没去想要是戳到了这双“眼”同样会使赵胜感觉到疼。而且不但会使赵胜感觉到疼,同时也会让别的人发现蹊跷。
第一个发现蹊跷的人自然就是被受命带何值前往云台的徐韩为。徐韩为这两年来活的其实也很窝心,他早已经知道了赵何的隐疾,但是这两年来却一直希望赵何能好转过来,以免朝堂出现动荡,所以虽然早已在暗中与赵胜结成了同盟,却在左右为难的矛盾心理之下根本不敢做什么,只能耐住xìng子等,耐住xìng子看,以求最终能出现自己希望的结果。
然而徐韩为的脑子哪是郑铎能比的?在得了赵何的授命以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希望的结果不可能再出现了,所以在带着何值前往云台署的路上便做好了打算,不管赵胜最后会怎么做,他也一定要站在赵胜一边。毕竟赵何和赵胜兄弟俩比起来赵何实在连提鞋的资格都不够,不管赵胜有没有取而代之的心,赵何现在也已经傻乎乎的动手了,弟兄俩要是当真干起来的话,赵何根本不可能是对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急需表明自己的立场。
正因为这个原因,徐韩为才在刘元面前来了一出“莫名其妙”的责骂,要的就是既要让赵胜通过联系其他细节得知邯郸这边出的事根源就在赵何身上,跟他人无关,还要在没有摸清赵胜心思的情况下隐瞒自己知道赵何隐疾的事实,也只有这样,以后他才能有进退的空间,以免在赵何面前当不了人,在赵胜那里也落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徐韩为还需要继续看,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会出手,这倒不是他想脚踩两只船,而是因为他毕竟是一个客卿,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在赵国朝堂上的身份都带着几分尴尬,这尴尬约束着他,使他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才行。
徐韩为只能如此,但有些人却没有必要像他这样小心谨慎,在何值做了云台佐贰的第三天,得知了消息的赵谭便约上了赵代匆匆的赶往了宜安君府邸去拜见赵造。
赵何“莫名其妙”的举动让赵谭和赵代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却不难看出赵何对赵胜动手的苗头,这苗头让他们大是兴奋了许久,但是兴奋过后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能好好地跟“姜还是老的辣”的六叔商量商量了。
宜安君府依然是老样子,赵造也同样是那副慵懒的模样,等屏退了仆役侍女,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以后,赵造仿佛丝毫不关心的笑道:
“老夫也不知道你们整天想干什么。大王随手对云台动上一动便是要削平原君的权啦?一个个都想什么呐,不知道他们俩才是至亲的兄弟么?平原君对大王自然是忠心耿耿的,至于大王么,当然也一样与平原君兄友弟恭,别说些许权柄了,就算哪天大王看不上自己的子嗣,又觉着平原君的子嗣好,过继一两个过去继嗣大统也不是没有可能。”
“呃……”
赵造的话顿时把赵谭和赵代说愣了,相互看了一眼之后更是一头雾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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