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是什么呀?”
大哥:“是肩梯,锻炼手指关节用的。”
我:“怎么用的啊?”
大哥:“像爬楼梯那样,手指往上走。”
我:“这个又是什么呀?”
大哥:“肩关节回旋训练器,顾名思义,锻炼肩关节的。”
我:“怎么个锻炼法?”
大哥:“拉着手摇器,旋转。”
我:“那这块板子叫什么?”
大哥:“分肢板,分离手指头用的。”
我一瘸一拐地在这间运动治疗室里东摸摸西看看,对所有器械好奇得不得了,不停地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是干嘛用的那是干嘛用的。大哥在和病患家长细心沟通的同时还得为我耐心答疑。
我:“诶,怎么会有这么多哑铃?”
大哥:“也是锻炼关节用的,你能轻松举起来,而有些人不能。”
“那这个呢?”我随便指了个康复器械又问道。
大哥推了推眼镜,说:“那是踝关节训练器,又叫直立架或者站床,治疗足内翻外翻。”
我点点头,“哦”了一声。
他微微偏头看了看我身后某处,嘴边掀起一个笑,继续跟家长说:“……每天早晚都要坚持……”
我转身看这个踝关节训练器,一看吓一跳,器械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两个人,正微笑着看着我,而我的食指就指在人家鼻尖上……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赶紧收回手。
怪不得大哥刚刚笑得那么诡异……
这俩人看上去是夫妻,妻子扶着丈夫站好后,问大哥:“郝医师,这位是您……”
“是我妹妹。”
她丈夫笑道:“妹妹嫁人了没啊?我小舅子……”
“哦,”大哥温文一笑,打断他,说:“这个最不靠谱的妹妹已经‘泼出去’了,不过还有两位妹妹待字闺中呢,随便挑!”
……
大哥,敢情您是卖货品呢?还随便挑……
竟然还给我加了修饰语“最不靠谱的”,请问我哪里不靠谱了!
“喂,我都说了不能做!”男人忽然提高的声音让整个治疗室里的人全都看过来。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女人反问,语气坚定。
还是这对夫妻,丈夫满头大汗,迭声喊着“疼”,妻子不为所动,继续把丈夫那条伤腿抬起,逼迫他将脚踩在站床下面倾斜的支架上,矫正他的踝关节。
男人瞪着妻子,咬牙切齿地忍了一会儿痛,但没多久又喊了出来:“疼死了疼死了,我不做了!”
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像个孩子般抱怨着,笑着嗔了他一眼,说:“不坚持做下去怎么会康复?我们哪天不是这样过来的?瞎嚷嚷什么,让人看笑话!”
男人闻言抬起头,果然看到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已到嘴边的痛叫给咽了下去,咬着牙把身体站直。
他们的矫正治疗就在男人忍痛得面部狰狞,女人坚定得不为所动,男人孩子气的抱怨、女人嗔怪地数落中交替进行着。
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和略显空荡、抖得厉害的裤管,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站立这样在常人眼中无比寻常容易的事情,也有人因为想要实现它,而付出艰辛的努力,忍受钻心的疼痛。
康复医院走廊上,穿着白大褂的大哥双手插袋,高高的鼻梁上架着副度数不浅的眼镜,而镜片底下那双眼睛正闪着笑意,意味深长地看向我。
“怎么样,有感想的话,我洗耳恭听。”他用手肘碰碰我,笑着说了句。
别看这位大哥笑容可掬,他可不是个心慈面善的主,小时候就以文质彬彬的表象迷惑了一干人等的心智,现在这模样,表明了是想从我这儿听到点什么。
我一笑,顺着他的话说:“感想嘛,自然是有的。”
“嗯?”
“这世上的夫妻多种多样,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有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有朝三暮四露水情缘的,也有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有同享福的也有共患难的……各有各的过法。”
“嗯?”
“然,要想永修琴瑟之好,只有两个字——适合。就像茶具,只有匹配才能组成一套,不然就杯具了。比如刚刚那对夫妻,若是丈夫怕痛退缩,那妻子就要‘心狠’上前,不然这康复岂不遥遥无期?不仅在康复治疗中是这样,我想,在他们的生活中也同样如此,他们会从为对方好的角度考虑,即使让自己心痛也不能让自己心软。所以,他们是适合的一对。”
微微停顿了一下,我转头笑道:“再比如大哥你,和我家大嫂。”
正带着我在两边各式治疗室穿过的大哥听了,顿住脚步看向我。
我说:“远近闻名的中医世家有你这么个离经叛道、不继承家业跑来当儿童康复医师的儿子,当然得有一个端庄大方、传统保守中带着些许威严,可以镇得住场的当家主母型儿媳。”
我说着眼尾一扬,笑得很狡黠,“用大哥自己的话说,是很靠谱!”
大哥也笑了,亲昵地捏了捏我的鼻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你!”
“呵呵,也不能简单地说你‘离经叛道’和大嫂‘很靠谱’,其实大哥和大嫂是男主外女主内……”
“男女分工干活不累?”
“哈哈……”我们一齐笑了起来。
谈笑间他朝向我们打招呼的同事点点头,和腿脚不利索的我继续龟速前进。
我说:“其实吧,‘适合’这个词不是限定的。不是说互补就是适合,像三哥和小三嫂,他们俩都是闹腾的性格,凑一起可以掀翻房顶。但你看他们,这么多年打打闹闹日子过得还挺甜蜜,这就是适合。有时候适合这个词吧,也分当局者和旁观者,也许我以为适合,可当事人不适合。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大哥瞥了我一眼,笑道:“这么多年,其他没见长,嘴皮子可一直利索着。”
“过奖过奖,嘴上功夫再厉害也无关痛痒,怎么比得上你手上功夫!”我恨恨地回敬道。
他走在前面怡然自得,语气也悠悠然:“客气客气,大哥实在是汗颜,必须承认自己存了那么点小私心……”
我盯着他的背影迅速截过话:“就是!你怎么能差别对待,对家属过分照顾呢?”
他停下,点点头说:“安琪教训的是,大哥会记得一视同仁,让其他病人也享受到这种特殊待遇。”态度端正,仿佛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那你就厉害了,”我靠向一旁的窗边,奚落道:“恭喜你创造出新的流行语——防火防盗防郝俊!今后你所过之地,那肯定是人心惶惶,寸草不生啊!”
大哥只是微笑,没再说话,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窗内,色彩斑斓的爬行垫上,一群可爱的孩子正快乐地嬉闹着。不同于正常的孩子,他们中有智力低下的,有言语障碍的,有行动不便的……但不能否认,每一个孩子都是无法复制的可爱天使。
看着他们小小脸蛋上无一例外地绽放出如花笑靥,我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温柔地望着这些可爱的小天使们,说:“大哥,我想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在一些家庭压力下,能始终坚持只抚育丽丽一个孩子的初衷了。”
他点头,“有一个健康小孩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何必再去追求其他的呢?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吗,他们的封建思想我是无法理解。”
我想到我自己经历的一些事,一时间默然无语。
大哥忽然转过头来看我,“啧啧”了两声,笑道:“印象中,依稀觉得你还是那个爱玩的小丫头,而倏忽之间惊觉你已为人母,时间真是个白驹过隙的东西。”
我扑哧一笑,“大哥,别跟我拽文。你是不是想说,时间是把杀猪刀,前一刻还二八年华亭亭玉立着呢,后一刻便面黄憔悴形容枯槁了。”
他笑了笑,“那倒不是,基本上还是‘明眸皓齿’‘婀娜多姿’的。”
我大笑:“你损我呢?”
他挑眉:“想来,你的婚姻生活过得还不错。”
我听他意有所指的语气,不禁别过脸,重新把目光放在那群孩子身上。
大哥敛了敛玩笑,说:“当年,方舒冕每天都开几个小时的车来这里……”
我听到方舒冕的名字转头看向他,他指了指我,说:“就站在你现在这个位置,看着窗内的云勋,一站就是好几小时,然后再连夜赶回去。我不知道他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那时,他自己的公司新成立,他为繁琐事物忙得焦头烂额,母亲病重,他尽心尽力地在病床边服侍着。熬不过病痛的母亲撒手人寰时,他交往了几年的女友,也为自己的前途弃他而去。而他料理母亲身后事的时候,发现竟有云勋这个小东西的存在。他是被云裳当做跨入豪门的敲门砖而孕育,又被当做前进路上的阻碍石给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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