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早,叶舟满怀千般疼爱的替儿子洗头,换上干净的衣服。当她低头俯视着儿子的小脸蛋时,那双纯洁无暇的眼睛盯着她笑,嘴里发出咿咿呀呀地叫声,似乎想跟叶舟说话。儿子快周岁了,不知何故只长了三两颗牙齿,曾经叶舟说让小安子带儿子去看看医生,安子娘说俺这疙瘩的孩子都这样!没那么精贵,孩子么贱着养就是了。叶舟头生初养的也没什么经验,还不是人家怎么就怎么说了。
“娘:恁看俺弟又长颗新牙咧!”金娃子在一边逗弄着弟弟说。
“嗯!俺们家银娃子长大咧!”叶舟浅笑,娘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笑容总是温柔慈祥的。
“金娃子,娘今儿个要去李庄卖粉条子,爷奶下地去咧,恁在家要照顾好小弟,有事就去二伯家找恁爸,可知道咧?”叶舟嘱咐着金娃子。
叶舟知道,她目前能替儿子做的就是只有这些,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也未可知。其实她真的很想带着儿子一起走,可她更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要说她一个女人家抱着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翻山越岭,就是走那条通往魏庄的大路,其中的难度也可想而知。更何况抱着小的,大的一定紧随其后,这样她还怎么走?两个一起带走?这更是天方夜谭了,不要说带不出去,即便是带走了她一个女人拖两个孩子怎么办?
还是我自己先逃出去再!把孩子留下将来再想办法。洒脱一点!孩子也是他们的骨肉,总不会太亏待他的。叶舟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摇篮里垫上干净的尿片,铺上新的油纸。叶舟把银娃子抱上摇床,给他瓣了一小块馍:“来,银娃子咬个馍,咱磨牙牙喽!”银娃子咯咯地笑,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在半空中划拉着。叶舟深情地注视着眼前可爱的儿子,泪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叶舟也该上路了。她没敢替自己收拾一件换洗的衣服,因为这样做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她把粉条子装进箩筐,再拿了块已经分不出颜色的布头盖好。临出门时,又顺手把门口放着的砍刀和绳子放进了箩筐。叶舟记得她爸说过的,上山一定得把这两样东西带上,万一到了危急时刻,它们的用处可大呢!
刚刚还在笑的银娃子见叶舟挑了粉条出门,“哇”地一声哭开了。叶舟心里一紧,银娃子从来她出门都不知道哭的,今天怎么忽然间哭起来了?难道他已经明白,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叶舟的心撕裂般地疼,她不顾一切地放下箩筐,奔进屋里紧紧搂着银娃子不放手。
倒是金娃子,她一手拿着个破旧的拨浪鼓摇晃着,叮叮冬冬地。这是她小时候玩过的,听说还是她自己的娘买的呢!这东西她一直没舍得扔,晚上睡觉也得在坑头上放着的。现在有弟弟了,金娃子知道疼弟弟,把自己最心爱的拨浪鼓“贡献”出来逗弟弟玩。“弟弟羞羞,娘要出去卖粉条子咧!卖了钱好让俺们穿新衣裳,让俺们去镇上上学呀!弟弟不哭,姐姐在家陪恁玩!”她从叶舟手里接过敝着嘴的银娃子又说:“娘,恁走!天也不早咧,早点回来,俺跟弟弟在家等娘。”
叶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小安子家的。肩上的箩筐似如一座山那样压下来,让她越挑越沉,脚也仿如灌了铅一般,让她越来越迈不开步子。“娘,俺跟弟弟在家等娘!”这句话如钢锥一般扎进叶舟的心里,疼得她快要窒息了。金娃子是多么信任她这个娘,虽然她只是个名义上的娘。可她呢!却要把这份信任糟蹋了,让她怎么不难受?
舍得舍得,有得必有舍对不?幼时爷爷常说的那句话在耳畔响起。舍不得儿子?舍不得儿子就一辈子吊死在这穷乡僻壤,想到这个叶舟的心里打起了冷战。舍了儿子,她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与其两个都吊死在这里,不如先自己逃出去再说。至于儿子将来再做打算!
郭王庄通向魏庄乡的大路旁,叶舟撇下粉条筐,带着砍刀和绳子爬上了那条通往县城的山路。这条山路叶舟不知打探过多少回了,山路由南往北延伸,小道依山势蜿蜒而上。时而是宽阔的,时而又是羊肠小道仅容一人通行。时而一侧伴着悬崖峭壁,时而路两旁又如城墙耸立。叶舟一路小心往前探路,又得时刻注意自己是否有可能迷失方向。她知道,自己一旦迷失方向后果不堪设想。好在,这里的山势很奇怪,除了这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外,两边都是些杂草乱石,根本没有人走过的迹象。而且,在一些稍微开阔些,有可能被人走错的地方,都被人用红色印记标上了记号,也就是说只要按着这些记号走,前面又会出现这样的小道。
叶舟心思向来比较缜密,对于山路上偶尔出现的标记,偶尔出现的被人凿出来的台阶,她很快就弄懂了它们之间的联系,只要大胆往前,估计也错不到哪去。事实上,也是叶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了,很多事也容不得她徘徊踌躇,她除了勇往直前外别无选择,要知道“追兵”随时都有可能在身后出现。
山风呼呼地刮,头顶偶尔掠过一两只飞鸟,叶舟无心理会这一切。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地向着山那边攀登。多少次摔跤,多少个跌撞,几许藤绊衣襟,叶舟也不记得了。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累得快撑不下去了,但逃出去的信念一次又一次的支撑着她前行。
隐隐地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叶舟抬起腕上的表细看,却发现自己已经整整爬了将近四个小时了,她心里一惊,四个小时等于半天,这半天时间里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难道自己出走被小安子发现了?难道是他们分头追赶来了。叶舟这一吃惊不小,心也紧紧地拎了起来。
是的,小安子的确发现叶舟不见了。小安子历来懒散,往往日上三竿时他还在睡觉。但这两天他的精神很好,原因很简单,他惦记着叶舟那张邮政卡呢!虽然叶舟的朋友说得等几天才能打款,这话他也听见了。但他多少有点觉得不对劲,叶舟会不会骗他呢?他就是要在第一时间拿到叶舟借的钱才行,这样他又可以躺着不起来了不是。
也就是这一天清早,他的爹娘下地去了,他起来的时候,叶舟正给孩子洗头呢!他糊乱着扒拉了几口稀糊涂,就往二哥家去了,二哥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在家休养呢!
他不记得自己在二哥家坐了多久了,只知道金娃子跑来找他说弟弟又在摇篮里屙了,让他回家换去。“恁娘咧?她咋不换?”“娘说去李庄卖粉条子咧!让俺带好弟弟,她卖完了就回!”卖粉条子?昨儿个没听叶舟说起啊!怎么今儿个突然出去了?小安子的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该不会?想到这,小安子立马起身,随金娃子回了家。
银娃子在摇篮里哭,手里抓着自己屙的粪球,把自己涂得满身都是。小安子手忙脚乱的剥光了银娃子的衣裤,把他扔进热水里洗净后。才想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起身翻了翻叶舟的东西,发现衣服什么的一样也没少,就连那张邮政卡也还在。他舒了口气,暗笑自己过于紧张了。叶舟一没有钱,二没有身份证,三孩子还在这坑上呢!她能到哪里去?
不过,今天他的兴致比较好,既然叶舟去了李庄,那么俺就去李庄迎迎她,早点帮叶舟卖完粉条,也好让她早点回家带孩子嘛。在李庄兜了一圈也没找到叶舟,他很奇怪的,问遍了叶舟常去的几家小店也都说没见到她的人影。嗯?叶舟怎么回事?难道是金娃子把郭王庄说成李庄了?
李庄离魏庄乡镇上6里地,小安子住的南樵村离魏庄乡10里,而郭王庄离魏庄乡15里。也就是说小安子要去郭王庄的话,必须折回南樵再去郭王庄,这一来一回可得费不少时间。
小安子急匆匆地奔进二哥家:“二哥,叶舟不见咧!你开车陪俺去郭王找找看!”机动三轮突突地载着小安子在郭王庄停下。想当然的在这里也没找着叶舟,这下小安子是真急了,不祥的预感再一次爬上他的心头。他来不及多想,冲着二哥大叫:“二哥!快,快去魏庄看看,她两条腿走路总没有俺们车快的。”突突声再一次响起,急吼吼地朝着魏庄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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