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怒道:“你骂谁呢你!”挺枪便追杀了过去。
却听身后遥遥地杨熙的声音叫道:“小狼别追,回来!”
杨晔只得站住,眼看着那人带着几个人隐入黑暗之中。他气愤愤地回转,杨熙想来也是被半夜惊起,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合着一干人站在军帐前。
杨晔顿足道:“哥,你为什么不让追?”
杨熙本沉着脸,待见到杨晔,却微笑了一下。在暗夜中,他的笑容依旧很温柔纵容:“是不是那个大理寺少卿凌疏?我听云起说他一直跟着你们的大军,难为他竟然跟了这么远。今天就别理他了,省得打草惊蛇。”
营帐外的暗影里,北辰擎靠着营帐站着,脸色苍白,手中还紧紧握着刀,显见得惊魂未定。杨晔一眼扫见,连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吓成这样?他伤着你了?”
北辰擎摇摇头,道:“这半夜三更的,事出突然,给吓了一跳。”杨晔借着兵士手中的火把看看他的脸色,呵呵笑道:“瞧你紧张的,难道敌人没有偷袭过?我记得你给我的信上说西迦国的鞑子们经常半夜过来偷袭。今天这是怎么了?”
北辰擎沉默不语,杨晔隐隐地担心,正要接着追问,杨熙往这边瞥一眼,道:“让值夜的侍卫和兵士加强巡逻防护,余人睡觉。云起,你和小狼住一个营帐去。”
杨晔便扯了北辰擎回去,两人自小常常同塌而眠,早已习惯了。但这一晚,杨晔却辗转反侧睡不着,最后翻身盯着北辰擎清瘦颀长的背影,心中思潮起伏不定。过得良久,见他始终一动不动, 便伸手把他的身体扳转过来,道:“云起,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北辰擎的眼睛在暗夜中炯炯有神,清明沉静,原来他竟然也醒着。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杨晔道:“你说凌疏究竟跟来干什么?若说他是冲着我来的,他为什么又去哥哥的中军帐?”
北辰擎看着帐顶,缓缓地道:“我觉得他是来刺探虚实。赵王殿下屡次上书跟当朝圣上请求支援兵马,却一直未得回应。这次让我回去领兵,显然也是个圈套,想要了我的命。借机再把你打入牢中,若逼得你招供了,就可以给殿下扣一个谋反的罪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抓住了凌疏,阴差阳错地竟然把兵马带出了洛阳。他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侧头看看杨晔:“小狼,圣上总觉得赵王殿下在边关拥兵自重,好大的疑心。我们的日子一直不好过,也不知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杨晔却忽然一笑:“便是拥兵自重又怎么样?真谋反了又怎么样?难道哥哥做了皇帝,还能比那假仁假义的杨焘差劲儿不成?”北辰擎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你胡说什么?以后这种话少说!快些睡觉。”
他语气急促,杨晔在他指头缝里轻笑一声,只得闭眼睡去。
第二日,杨熙把率领自己贴身侍卫的任务交给了杨晔。从前北辰擎身兼数职,一边带着侍卫保护杨熙的安全,一边还要带兵打仗。如今杨晔便替他分担了一些。
杨熙的侍卫除了从洛阳带来的十几个外,这一年来北辰擎在亲兵中又择优选取了一批,有空了就亲自来操练一番,如今已经有六十余人。杨晔一听这些侍卫归自己带领,心中便蠢蠢欲动,只想干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出来。杨熙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看到他眼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便脸色端肃,郑重地道:“你不许带着他们兴风作浪!若是惹出什么事儿,我是不会轻饶你的。便以军法处置!”
杨晔忙不迭地点头,等杨熙稍一离开地方,他便将侍卫的头领魏临仙叫到身前,低声道:“去,去打探一下凌疏他们走了没有。如果还在,看下榻何处?还有,不许让我哥和云起知道。若是走漏了风声,我就把凤阁嫁给你。”
魏临仙伸手挠头,但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也未敢多言,只得带着几个人去了。
当晚北辰擎依旧来和杨晔住在一起,快要安歇的时候,却见魏临仙过来,把杨晔唤出去了,北辰擎见两人鬼鬼祟祟防着自己,自不能饶他们,装作混不在意地看着他二人出去,却悄悄跟在二人身后,转到一处营帐后,听魏临仙低声道:“侯爷,那凌疏就在据此不远的那家风云客栈中,一干人把上房全都给占了,还不许人走近院子,连店老板也近不得,也就是送饭送水的店家伙计能进去。”
杨晔道:“他果然没有回京师。等云起睡着,我跟你去仔细看看。哎呀不好……”他伸手敲敲额角,无奈道:“他跟过来了,他……竟然跟过来了。云起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听墙角?”
北辰擎只得从营帐后绕出来,问道:“你果然是立竿见影,人才给你,你便打算带出去作恶吗?你去找凌大人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杨晔嬉笑道:“不干什么。若是真想干什么,昨晚和你同床共枕就干过了,还用等到现在?还非那活死人不可?”北辰擎顺手一掌拍在他肩上,力道却并不重。杨晔赶紧腻上去缠住他:“云起啊,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保证不闯祸。我就是想知道他究竟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也得有个防备对不?当然,此事决不能让我哥知道。”
北辰擎也正为此事满心疑惑,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率领着年未、钟离针、马家三兄弟、魏临仙,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浩浩荡荡地到了风云客栈外。
风云客栈在凤于关附近算是首屈一指的客栈,分为前后三进外带两个跨院。第一进类乎车马店,来来往往赶骆驼贩马的小商小贩。第二进及东西跨院比第一进稍好些,为平常客房。第三进是为数不多的上房。如今竟然被一群看起来不起眼类乎平常客商其实骨子里凶神恶煞貌似强盗的人给全数包了下来,闲杂人等轻易近不得。
大内的翼轸卫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北辰擎怕被他们发现了踪迹,便让几个侍卫在客栈四角守着,以便于随时接应。自己和轻功较高的杨晔悄悄潜了进去。
杨晔和北辰擎从店老板那里打听到凌疏的房间,原来处在上方的二楼正中央,最大的两进客房,四周被翼轸卫把守的很严,店老板和北辰擎相熟,很热心地告诉他说后面房檐下有一个极小的天窗,勉强可以偷窥。两人便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从后墙高窗那里倒挂下来,将窗纸戳了个洞,将就看下去。
却见到房中烛火通明,门口有两个翼轸卫把守着。再近些是董鹑和董鸽二兄弟,在铜川并未见到这两人,想必是跟不上翼轸卫的速度,后来又跟过来的。看来凌疏还真是待见这两个屠夫出身的青年才俊,一时片刻也不能离身。凌疏背对着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案前,散着头发,着浅黄色软绸单衣,手执一管笔,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北辰擎极力想看清他写的什么,但由于恰好被凌疏自己挡住了,却什么也看不见。杨晔已在一边用手捣捣北辰擎的肩膀,示意他赶快让开,好让自己看。北辰擎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推开,坚持占着小洞口接着看。
这般耐心地耗了一会儿,恰逢凌疏微微侧过身,立时有董鹑过来替他添茶水。北辰擎抓住机会,终于看到了几排端正的簪花小楷:“赵王之军营及兵马数量,超乎送往京师之邸报数量甚多,言其拥兵自重,并不为过。且邸报对阵前及敌军状况多有隐瞒……”他只来得及看到这几个字,凌疏就坐正了身子,将信纸重新遮挡住了。
北辰擎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坏了,杨晔借着天窗中透出的微光,见他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打个手势问道:“怎么了?”北辰擎正犹豫间,杨晔已经趁着他出神把他推过了一边,自己凑上去看。却见凌疏将那信纸折叠起来,用信封装好,吩咐侍卫道:“速速送回京城上呈给陛下。”
杨晔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北辰擎便也低语回应几句,杨晔顿时忿怒,心道:“凌狗日的果然没安好心!”眼见那送信的侍卫出房门而去,两人同时飞身跃起,越过重重屋脊,抢了出去。
那送信的侍卫去马厩里牵了自己的马出来,趁着夜色打马行出不远,忽然马匹一声惊嘶,前蹄扬起,差点把他颠下马来,却是被前面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挡住了去路。那侍卫一惊,未及拔剑出鞘,已经被两大高手抢将上来,这二人从小到大厮混在一起,经常共同出手跟人打架,配合的堪称天衣无缝。北辰擎飞身连环出腿去踢他太阳穴,杨晔趁着他格挡的功夫从另一侧偷袭,掐住颈项扯下了马,直接按倒。
那侍卫刹那间摔落在尘埃里,杨晔接着踏上一只脚,低喝道:“把信交出来!”却见他默不作声,执拗地把头扭过一边,杨晔顺手给他一个耳光:“交出来!”
那人依旧不理,杨晔不再客气,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伸手在他身上一阵掏摸,拽了一封信出来。北辰擎接过打开,月光下看的清楚,是一个大大的“蠢”字,他低呼一声:“上当了。”
却听得远远地凌疏的声音道:“你的确上当了。”
两人同时抬头,见凌疏伫立于在不远处,这片刻功夫已经衣履整齐,身后依旧十几个侍卫相随。
接着魏临仙带着自己的人飞快地跑过来,挡在北辰擎和杨晔身前。北辰擎只得站直了身子,见凌疏正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鄙夷之色,不过掩盖在一片漠然之下,鲜少有人瞧出端倪,缓缓地道:“便是他真的携带信件,你杀了他,你抢走信,我也会重写。”
北辰擎叹道:“是啊,你会重写。”
凌疏道:“你知道就好,把他放了。不想放也行,那就杀了。”
杨晔看着他傲岸冷漠的样子,恨得牙痒,低声道:“云起,能不能叫大军来围剿了他?”
北辰擎道:“这样声势太大,早晚要传到圣上耳中,我们谋反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先把人放了吧。”
杨晔只得抬起了踏在那侍卫胸口上的一只脚,任他连滚带爬地冲着凌疏过去。凌疏看了那侍卫一眼,手轻轻一挥,带着人反身就走。
北辰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唯一迟疑,叫道:“凌大人稍等!”
凌疏恍如未闻,只管前行,北辰擎忙追了上去,接着道:“凌大人留步!”几个翼轸卫兵刃出鞘,便打算拦住他,凌疏却依旧不回头。杨晔看得愤怒,喝道:“凌狗日的,叫你没听见吗?站住!”
凌疏骤然回首,眼中如要冒出火来,直直瞪着杨晔。杨晔狞笑道:“你果然是……”被北辰擎伸手按住了嘴,他呜呜两声,只得做罢。北辰擎对着凌疏勉强笑了笑,道:“凌大人,末将有话想对大人讲,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疏沉默片刻,侧头又看看北辰擎,终于道:“来客栈。”言罢率先走了。北辰擎连忙跟上,被杨晔一把扯住问道:“真跟他去?你不怕他居心叵测?”
北辰擎道:“不怕,又不是大理寺他那天牢。咱俩一起去,你千万不可再乱说话惹怒了他。”
没想到两人只跟到凌疏的房门外,凌疏却再一次回头,对杨晔道:“你不许进来。”他眼中满是厌恶,杨晔瞧得清清楚楚,顿时气疯了,怒吼道:“我为什么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