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雅仁看看天色,对凌疏道:“看了一天,想必两位贵客也累了,宴席已经备好,这就随着我入宫里如何?这两位兄弟行刑完毕,我自会让人重重打赏,妥善安排歇息。请凌大人放心。”
凌疏便点头道:“也好。”和荆怀玉起身,随着他回去。金雅仁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事,看金尼克还夹在人堆里看得如醉如痴,便皱起了眉头,吩咐侍卫道:“去把尼克叫来跟我一起,另让他带上前天他领回来的那二十个女子到万蝠宫,这宴席上没有几个女人斟酒怎么行?”
他一边吩咐一边陪着凌疏二人往前走,待走出几步,却又一次停住,吩咐另一个侍卫道:“你去三王叔那里,借十个会跳舞的女子过来。宴席上没有歌舞总是不妥当,今日有尊贵的外客,想来大公主不会说什么。”
那一干女子除了杨晔看得兴犹未尽,连白庭璧都已经花容失色,闻言一个个如蒙大赦,慌忙跟着金尼克撤出场来,随着他去了万蝠宫。
万福宫是金雅仁招待各路贵客之专用场所,殿宇宽阔精致,地上铺设了厚厚的大红色羊毛地毯,一条条低矮的案几后均设置毛皮软垫。宫殿四角的黄铜灯架上点起了粗如儿臂的白蜡,照得殿中如白昼一般。案几上的烤肉和马□酒也已布置妥当,专候贵客前来。
金雅仁带着那位小王子阚于稚在主座上落座,凌疏和荆怀玉便和他隔着两丈的距离并肩坐在客座上。
金雅仁举杯道:“两位请。”
凌疏和荆怀玉跟着举杯,待酒过三巡,荆怀玉道:“下官和凌大人都不胜酒力,驸马大人的一片盛情,我等心领即可。”
金雅仁道:“两位过谦了。”
众人寒暄的当口,金尼克带着那二十个鱼龙混杂的女人进来了,分成两边侍立,杨晔和白庭壁恰好被分到了凌疏和荆怀玉这边。杨晔心中暗惊,不着痕迹地拉着白庭壁挪到最不招眼的位置,生怕被凌疏和荆怀玉看出原型来。
荆怀玉微一沉吟,接着道:“下官陪着凌大人此次前来贵国,却是奉了我大衍皇帝陛下的命令,有要紧的事情和驸马商量。可否容我细细道来?”
金雅仁微笑道:“大人客气了。我并非西迦人,数年前来到这西迦,容大公主青眼有加,委身下嫁,才留了下来。恰逢前一阵子岳父他老人家贵体欠安,把兵权交付给我暂且掌管,不过是因为我这内弟阚于稚年纪尚小,我不得不替他多操些心,实则这西迦国的一切,归根结底最后都是我这位小弟的。便是我处处小心谨慎,还有那多心的小人在背后挑三豁四,闲言碎语地污蔑我。我自不能不知好歹,事事兜揽。两位自己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自当在所不辞,但牵涉到两国之间的一些事宜,那么恕我不能做主。”
这人说起汉话来言辞流畅,条理清晰,荆怀玉还没开口说是何事,他便先给干脆利落地堵了回去。荆怀玉只得道:“不不不,驸马您会错意了。我们皇帝陛下所言之事,对两国均有大大的好处。从前贵国在我西迦边境做下些不妥当的事情,陛下心里虽然不快,但想来贵国处于这草原之上,果然有些日常所用之物是匮乏的,因此也不大跟贵国计较。今日我等前来,便是要寻找个解决此事的方法,最好日后能一劳永逸,互不侵犯。驸马若有的事情无法做主,也可以去进言给西迦国主,征询一下国主的意思,再回复我等不迟。”
金雅仁歪头看着他,眼光灵动,片刻后问道:“贵国有什么打算,先说来听听也成。”
恰此时几个侍卫带了十个盛装女子进来,瞧模样都是汉家女子,却做了西迦族人的打扮,原来竟是从前从边境地带劫掠过来的。金雅仁扫视她们一眼,道:“你们还是去换上原先的汉家装束过来吧,真不知道西迦的歌舞有什么好看的。”众女子只得又退了下去。
荆怀玉道:“好,那么容在下详细道来。第一,大衍愿与西迦结为兄弟之国,国主年长者为兄。二、大衍和西迦在边境地带可指定十个繁华城镇,双方共同协商,令两国商人自由贸易,两国商品互通有无。第三,西迦国王室和大衍皇室若逢合适机缘,可以通婚。”他眼光转向阚于稚,微笑道:“这位英倜的小王子,想不想娶一个中原小美人回来呢?”
阚于稚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道:“我姐姐说,中原的女子都是狐狸精,不能要。”
此言一出,金雅仁和荆怀玉同时面现尴尬之色,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片刻后金雅仁轻咳两声,道:“让贵客见笑了。”
荆怀玉也跟着恢复如常,笑道:“无妨无妨,大公主和小王子均率真直爽,很是有趣。”
金雅仁微笑不语,伸手摸了摸阚于稚的头发。荆怀玉道:“另我们皇帝陛下还有一件要事要和驸马商量,都写于这封信中,请驸马拆封细阅。至于此事之根源,我和凌大人都知之甚详,有什么不明之处,问我二人即可。”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后一个侍卫捧过去了一只锦匣。
金雅仁便打开锦匣,将书信启封细看,待看完,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这果然是大事了。容我明日清晨去禀报岳父大人,再做定夺。”
他将信件收好,抬起头来看着荆怀玉和凌疏,道:“两位难得前来,且先不说这繁杂琐事,原该尽兴一番才对。来来来,两位举杯!两位不肯多饮酒,可是嫌弃我西迦这酒滋味粗陋么?”眼光扫过他二人身后那十个女子,道:“昨天怎么调教你们的,都不知道给客人斟酒么?”
一干女子慌忙抢着过来替凌疏和荆怀玉斟酒,杨晔和白庭壁笨手笨脚,人又没有眼色,自然抢不到前面去,便羞怯地低下了头缩在后面。
恰此时那一干跳舞的女子换好了汉家装束,又行了进来。翠袖红巾,螺髻高耸,玉肤雪姿,容华滟滟。荆怀玉眼光不住地在这些女子身上打转,一边笑道:“我说怎么如今中原美貌女子如此少,原来都在这里。贵国的王叔好眼力。”
金雅仁道:“大人过奖。”轻轻做个手势,一众女子行敛衽之礼后,丝竹之声响起,开始跟着轻柔婉转的乐曲翩翩起舞。荆怀玉便被吸引了眼光,一边微笑着欣赏,一边夸赞道:“果然不错,我大衍顶级教坊中的歌舞,也不过如此。”
这话有些夸张了,金雅仁自然听得出来,眼光不经意扫到凌疏身上,见他坐姿端正文雅,却似乎对眼前的歌舞没什么兴致,始终微垂着头不动声色,便笑道:“醇酒美人,良辰难得。凌大人,请给个薄面,饮了杯中之酒可好?”
凌疏见他三番四次的催促,总不能一直不给面子,便举杯一饮而尽。那酒入口辛辣,他面上迅速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微微皱了下眉头。金雅仁专注地看着他,见他这般情形,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戏谑狡黠之意,笑盈盈地道:“是不是酒味儿太过辛辣?这样,我给二位上些我私藏的好酒,请二位品尝。在这之前,先请二位贵客看一样东西。”
他双手一拍,立时凑过来两个侍卫,听他吩咐道:“去把我的血玲珑捉几只过来,给两位客人看看。将那泡好的玲珑春色也拿来一坛。”
两个侍卫领命而去,过得片刻,果然一人提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鸟笼过来,金丝楠木所制,里面却关了几只活蝙蝠。凌疏和荆怀玉饶有兴味地看着,见这蝙蝠和平日里常见的蝙蝠略有不同,通体乌黑,覆盖细毛,喙部比一般的蝙蝠要细长一些,倒像一根短短的管子。腹部隐隐透着暗红色,仿佛腹中隐藏了一块红宝石般。
另一侍卫手中捧了一个大大的青花瓷坛,坛口密封着,想来就是那一坛什么玲珑春色。
金雅仁将鸟笼接过,把笼门打开一条缝隙,用右手食中二指小心翼翼地拈了一只蝙蝠出来,将余下的依旧交付那侍卫。尔后他用手轻轻扯着那蝙蝠的翅膀,将两只翅膀扯得张开,露出了暗红色的腹部,笑道:“两位贵客请看,这蝙蝠的不同之处就在这腹部。因它原栖息于阴山顶上几个岩洞里,为数本就不多,这些年更是因为我西迦族人的捕杀,已经几近绝迹。恰我对此有兴趣,便养了几窝。”
荆怀玉问道:“看起来是很有趣,不知驸马大人养这个……血玲珑,有何深意?”
金雅仁眼波流转,又是微微一笑:“当然有深意。两位可知道我西迦人为何要捕杀它?缘由是这种蝙蝠,他有一奇特之处。一般的蝙蝠以各类虫子为食物,这种蝙蝠,它却只以阴山顶上的寒血花之汁液为食。寒血花生在山顶险峻极寒之地,常人无法采摘。但寒血花的功效奇特强大之处,却能让世间所有的男人动心。而这蝙蝠因为以寒血花为食,它的功效,和那寒血花是一样的。因此我们捉了它来风干泡酒。这酒只需饮上少许,便是七八十岁雄风不再的老叟,也能在片刻后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般重振雄风。”
荆怀玉闻言频频点头,道:“果然好东西。”凌疏凝神看着那只蝙蝠,却并不多言。
金雅仁将手中的血玲珑蝙蝠交由那侍卫装起,接着吩咐道:“去那边的暗格中,拿我那套羊脂白玉杯来,给二位大人斟酒。”
金尼克一直不声不响地侍立一边,此时慌忙跑过去将一套羊脂白玉杯取了过来,在凌疏和荆怀玉及金雅仁的面前各放一个。
那边侍卫已经将那玲珑春色拍开封泥。顿时一股清甜馥郁的香气弥漫出来,中人欲醉。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分倾入几个酒壶中,一滴也不敢让溅出来,看来这酒果然弥足珍贵。
金尼克扫了一眼凌疏身后的侍女,原来杨晔听得出神,不知不觉从后面竟挪到前面来了,此时却被金尼克用大眼狠瞪他一眼:“你呆着干什么?还不给贵客斟酒?”
杨晔一愣,发现他呼喝的竟然是自己,此时无处退避,忙执壶在手,恭恭敬敬地给凌疏斟了一杯酒。那酒做深红色,配着洁白温润的羊脂玉杯,波光流转,娇艳欲滴。杨晔午时一直在看行刑,被胡乱分派几块面饼果腹,早已经饿了,如今闻着那酒香,顿时垂涎欲滴,心中不免愤愤不平:“这般好酒,原该我喝你看,如今却教我给你倒酒,什么世道!你便是喝了,就你这欠压的模样,你能干什么?白白糟践了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