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母因着奴才们私底下嚼舌头,狠狠发作了一番,惩罚了几个婆子。
至于周瑞家的,王夫人虽然发狠打了五十板子,到底没有赶出去,只是削了她管事的权利。贾母知道也只冷笑了数声便不管了。
不过此事闹得如此之大,满府皆知。赵姨娘倒是颇为幸灾乐祸,这个周瑞家的仗着是太太的陪房,平日里趾高气扬,向来不将自己母子放在眼里。再者太太但凡要敲打自己,总是那周瑞家的来,每次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
可巧儿,这一日贾政歇在了赵姨娘的屋子里。赵姨娘服侍着贾政换过了衣裳,又亲自到了热茶送上。见贾政脸色上好,便自己站了贾政身后,替他揉捏着肩膀。
贾政问道:“我刚去老太太那儿请安,老太太面上不喜,可是今儿府里有什么事?”
赵姨娘手上不停,在后边一撇嘴,笑道:“老爷难道不知?”
“什么?我今儿回来晚了,到底什么事情?”
赵姨娘略略放低了声音,叹道:“今儿个白日里,环儿和兰哥儿陪着林家谨哥儿在园子里玩儿,不成想竟听到有些奴才们嚼舌头。说,林姑娘和林哥儿在咱们府上白吃白喝,竟是来打秋风的。”
“啪”地一声,贾政将茶杯扔到了桌子上:“这些奴才当真该死!我嫡亲妹妹的孩子来到府里,不说好生伺候着,倒来传些这样黑心的话!”
赵姨娘又叹道:“可不是吗?林姑娘和林哥儿没了亲娘,本就可怜了。人都说,娘舅亲娘舅亲,这来到了亲舅舅家却受了这样的委屈!老太太知道了,气得不得了。听说,当场就打了那些婆子们几十板子呢,就连周瑞家的也没能免了。”
贾政眼皮一跳,问道:“这竟和周瑞家的有关不成?”
“可不是。原是宝姑娘看老太太给宝玉林姑娘二姑娘他们做衣裳,就和太太聊天时候说了。周瑞家的听了,只传了出去,却是越传越不像。”
赵姨娘这么多年受宠,原也不是只凭着年轻貌美。她最是会察言观色小意殷勤的,见贾政只沉思不语,又笑道:“要说起来,老太太真是疼这些孙子孙女儿们呢。就连环儿都得了好几套,前儿穿着过来给我看了,我再不想环儿能穿的如此体面的!”说着,眼圈就红了。
贾政自是知道王夫人对赵姨娘母子颇为苛刻,然嫡庶有别,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被外人诟病“宠妾灭妻”。听了赵姨娘这话,也明白了这原不过是自己的母亲给几个小辈儿做了点子衣裳,黛玉姐弟是嫡亲的外孙辈,自然也有,竟可恨那些个奴才!
忽又想到什么,问道:“周瑞家的也罢了,怎么这话又有薛家的宝丫头什么事儿?”
赵姨娘拭了拭眼角,笑道:“原不过就是娘儿们聊天罢了。”
贾政到底心里不悦,心道素日里王氏只说她妹妹家的宝丫头如何端庄,如何沉稳,竟是家里的几个姑娘都不及的。自己虽只见了几面,倒也还算大方得体。却不想小小年纪就如此犯口舌,恐怕那好也是有限的。再想她那亲兄长薛蟠,粗鲁不堪,不学无术,想是家教如此。便打定了主意,日后须让宝玉远着些薛家兄妹才好。
可怜宝钗此时不知,此时在贾政眼里,自己再无是处了。
王夫人尚且不知赵姨娘已经在贾政面前给自己上了眼药,只是琢磨这一件在她看来再大不过的事情。
老太太此时虽然不提,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也能猜到一些。原想着先让自己妹妹带着宝钗过来,宝钗生的珠圆玉润,端庄大方,一看就是当家主母的好人选,老太太先入为主,说不定就会对宝钗青眼有加,纵然黛玉再来了,也不妨事了。但现在,老太太对黛玉的重视已经明摆在眼前的了。难不成,就真的得给宝玉定下林丫头那个病秧子样的?
恨恨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王夫人蓦地站起来:“来人,跟我去梨香院!”
梨香院里,薛姨妈红着眼圈:“姐姐,我们还是搬出去罢。如今,老太太虽不说什么,可姐姐你听听今儿个老太太的话,我们再住下去,在老太太面前,姐姐越发地为难了。”说着便抹眼睛。
王夫人拉着薛姨妈的手,劝道:“有什么为难的?谁还能当面赶了你们不成?老太太也不过是为着她那心尖子受了委屈,才如此的。你们只管住着,这点子面子我还是有的 。”
薛姨妈看看旁边坐着的宝钗道:“别的不说,我只怕委屈了钗儿呢。姐姐也知道,我们宝钗在家里也是一般的娇养,在金陵时见过的谁不赞声好?如今在这里住着,她自己不敢有一丝儿的错处,就这样,还处处受人挤兑,我这心里……”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自是知道宝丫头的,模样不说,就单这行事大方稳重,我就极喜欢。如今那个林丫头,嘴尖牙利的,跟她死了的娘一个样儿。又瘦的病秧子似的,一阵风能吹走了。真真不知道老太太看上了她哪里!”
说着,又笑向宝钗道:“到底还是宝丫头温柔和厚。”
宝钗红了脸,低下头道:“我哪有姨娘说的那么好?”
王夫人笑道:“有的。”又向薛姨妈道:“妹妹知道,我那宝玉出生时就带了一块儿宝玉的,人都说日后必有大福。”说着,就笑看宝钗。
宝钗愈发红了脸,忙打帘子出去了。这里薛姨妈便道:“只是,咱们姐妹想的固然好,可如今看老太太的意思,竟是那林姑娘呢,”
王夫人脸上不屑:“就她?先不说别的,难不成以后让宝玉见天儿的哄着不成?我再不答应的。人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再怎么着也得问问我这亲娘不是?我再劝劝老爷,这事儿也就成了。”
薛姨妈心里固然是愿意的,只是嘴里仍道:“这老爷最喜欢那读书人,林姑娘书香门第,又是亲外甥女儿,想是老爷也愿意呢?”
王夫人心里一沉,这倒是极有可能,不过自己今日来正是为了这个了,不由得一笑,道:“这个么,我已经有个主意了。”
且说自从贾母发作了一通后,果然内院里的奴才们人人警醒,黛玉姐弟日子过得颇为平静惬意。倒是那些丫头婆子们,近日里聊的都是一个话题——金玉良缘。
“那宝姑娘的金锁乃是游方的和尚给的,那和尚说了,不能离身呢,将来必得找个有玉的来配,那才是大吉大利,富贵绵长的呢。”
“胡说,既是有这个怎么宝姑娘来了这许多日子,从没见她戴过呢。”
“哎呀呀,谁可凭空说这个呢。原是金钏儿跟着太太去梨香院,才听跟着宝姑娘的莺儿说的呢。”
如此如此,不一而足。
紫鹃瑞凝等听了,告知黛玉,黛玉只叫她们约束了自己这边的丫头:“断不能往外传这些话,没的坏了宝姐姐的名声呢。”
恰好迎春等三人来找黛玉玩儿,听到了话音儿便问:“什么名声?说的这般郑重?”
黛玉见问,只笑着不肯说。倒是雪雁忍不住,便将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迎春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是怎么说的?谁不知道这府里就有个有玉的?这大喇喇地传出这样的话来,不但于宝钗的名声有碍,就是宝玉岂不是也受了波及?
惜春便气道:“这些奴才们竟是打也打不好的?才刚刚处置了一帮子,竟又有一帮子!我回了老太太去!”
迎春一把拉住她,笑道:“快坐下罢!奴才们说了也就罢了,你一个千金小姐竟也要犯‘口舌’不成?”
惜春奇道:“难道就由着他们说了?这可有什么意思呢?”
探春扑哧一笑,点着惜春的额头道:“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有人愿意让说的?”
黛玉坐在一旁心里暗叹,这些大宅门里的小姑娘们,心思都是极为细密敏感的。迎春大了几岁,不必说了,探春不过是跟自己同岁,竟也一下子想出了里边的机锋,当真不简单。
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笑道:“昨日下午接到爹爹送来的东西,倒是有些南边的小玩意儿。昨日没来得及给你们送去,今儿正好,喜欢什么只管自己挑罢,我也懒得分派了!”便叫瑞凝去将父亲送来的东西拿了来。
惜春到底还小,当下便不管什么金玉良缘了,只顾催瑞凝:“好姐姐,快去!林姑父捎来的东西是再好玩不过的!”
瑞凝笑着去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