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四爷悠悠醒转,入眼的便是一片让人神清气爽的洁白,不同于以往床帐的雨过天青色,而他自己就仿佛陷在了软绵绵、暖烘烘的云朵里,丝丝清甜的香气钻入他的鼻翼,似有若无,隐隐约约,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神。
他只觉浑身骨头都睡酥了,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正要叫人,忽然觉得不对,全身都绷紧了——这里不是他的卧室,他在被追杀中失去了意识,那些刺客不会放过他的,更不会好心地留他一命,难道是救援的人来了?
他正在愣神时,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细细的小呼噜声,这小小的呼噜声一直都在,只是刚醒来的一刹那,过于舒适的环境让他放松了警惕,居然没有注意到!!
他猛然扭过头,狭长的凤眼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
一个纤细柔软的小少年,穿着一身样式奇怪的衣服(睡衣),半蜷着身子躺在床外侧,一双小手死死拽着淡蓝色的被子,长长的睫毛如两片轻盈的蝶翼,静谧地落在那白得透明的柔嫩面庞上,映出两道浅浅的弧形阴影,微张着粉嫩红润的小嘴,惬意地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居然是他!!
居然就这么坦然地睡在他身旁!!!
他记得这个骄傲得令人移不开眼的漂亮孩子,五台山下谈吐犀利的小小神童,十三弟临走时还念念叨叨抱怨他不来给自己送行,没想到自己却在这里见到了他——风华。
风华救下四爷,也是巧合,她有了设施齐全的马车傍身,自然看不上那些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客栈。她这些日子行走在外,晚上都是停在野外休息,一直都平安无事,这晚,她都换好睡衣准备躺下了,突然听到什么东西撞上了她的马车,她吓了一跳,忙下去查看,没想到捡回了一名处境堪忧的熟人!!
照以往的经验,风华其实不会睡得这么不警醒,只是昨晚她先是用了差不多一半的法力才施展出一个比较大型的幻咒,摆脱了那群追杀的刺客,又帮四爷脱下脏衣服,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伤口,搬到床上,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停下,毕竟年纪在那里,天知道她有多脱力,累得半死不活,勉强换了身睡衣,一头扎到床上就睡死过去。
说实话,风华真不是有意占人四爷便宜,只是马车里就一张床,她又是个贯好享受的,还没有高尚到为了照顾伤病人就贡献出柔软舒适的床去屈就那窄小的沙发,反正床够大,她眼下就是个小孩子,用不着穷讲究啥,至于四爷醒来发现和陌生人同床共枕会有什么反应,对不起,这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风华好好地睡了个饱足的觉,从遇到曹颙李卫以后,她就一直忙一直忙,好容易逮到机会睡懒觉,她不睡够才懒得醒。
还没睁开眼,先踢蹬踢蹬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耳边突然听到低沉愉悦的笑声,她吃了一惊,蓦然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睁大惺忪迷离的猫儿眼,就看到某位以冰冷面瘫著称的大爷斜靠在床头,双臂抱胸,浅笑着注视着她那高高扬起还没有收回去的双臂。
见她反应这么激烈,四爷也有些始料未及,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小东西胆子不是很大吗?既在我身边躺了一夜,何至于吓成这样?”
风华见他并没有不悦的意思,便若无其事地收回双臂,扁了扁小嘴,一边慢吞吞地爬下床,一边为自己申辩,“四爷可真是冤枉我了,我照顾四爷一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四爷怎么忍心让我去睡那么短的沙发?何况我还是小孩子,睡得太差会长不高的,我希望以后能长得和四爷差不多高,那我就满足了。”
她朝四爷扮了个鬼脸,也不等四爷再说什么,爬下床,啪嗒啪嗒汲拉着小兔子拖鞋,跑到衣柜那里,打开柜门,顺手一拉,就拉出一道布帘,她在帘子后面快速地换衣服。
至于四爷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他自己的安危问题,她也不予置评,反正她做到位就行了。
“四爷您既然醒了,那就渡过了危险期,再养几天身体就完全没问题了,您下面打算去哪?”
风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尊卑不分,她一边扣那些难扣的盘扣,一边从帘子后伸出小脑袋看向床上的病号,唔,她做的初级丹药效果还不错,那些狰狞的伤口,放在平时没十天半个月绝对好不了,而现在一夜就收敛结疤了,真是让她很有成就感。
风华探出脑袋询问时,四爷已收起了那淡的几乎没有的笑容,正在环顾打量她的马车内部,那双黑漆漆的凤目中不时闪过一道幽光,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听见风华的问话,眸光中迸射出一股凌厉之气,却又转瞬即逝。
四爷打量着风华精致无暇的可爱笑脸,感受到孩童特有的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蓬勃气息,以及那连成年人面对他都罕有的坦然磊落,最终摇了摇头,微微沉吟片刻,并未回答风华的问题,却反问她,“是你救了爷,你这是去哪里?”
风华换好衣服,把帘子重新收进衣柜里,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我本来是出来游历,我一个小孩子,去客栈不大安全,所以平时就歇在有水源的地方,无意间看到您昏迷不醒,唔,我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向。”
四爷眼睛微微一亮,“既如此,你不如跟在爷身边,比漫无目的满天下乱窜更能学到东西。”
——四爷,你真的不是为了拐一个包你吃包你喝使用起来还免费的童工???
这话风华只敢腹诽,那么多封建王朝,她为什么就偏偏来了全天下人都是皇室奴才的清朝呢?皇帝是大奴隶主,皇子是小奴隶主,可她不愿意做奴隶啊啊啊啊……
但她也不会傻到再次直言拒绝对方,要说起来,五台山下初遇时,四爷是在“招揽”人才,可有可无,这次却比上回难拒绝多了,四爷的语气,之前一直透着疏离,而这回却明显亲近了许多,这才真是把她当自己人了,她不是不懂。
心中百转千回,她面上扬起惊喜的笑容,点了点头,于是年轻得还不太能接受拒绝的四爷满意了,一扫当初被风华拒绝时心头升起的那么一丝郁闷,立刻就摆起了主子的派头,“过来替爷更衣——爷的衣服呢?”
呃?
四爷正要掀被下床,猛然发现自个劲瘦的上身居然是□裸的,只裹了一层层白色绷带,全身上下只保留了一条裤子,忙缩了回去,重新端起那张难以亲近的冷脸,尽管他的耳朵尖都红透了。
风华抬起眼皮,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忽然想起那身被她剥下来的、被刺客砍得七零八落的、又是血迹又是泥土的锦衣,又想到她这里压根就没有成年男子的衣裳,顿时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