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快满十七岁的时候,因为得到了艺术团老师的推荐要去参加省上的舞蹈汇演,柳眉自然高兴不已,便随着女儿一同到了省上。
苏晟作为苏家唯一的男孙,则是被苏老太太一心照顾着,恰逢苏晋出差,苏颜也就被理所应当地忽略了个彻底。
不过 ,很多的转机都是在不经意之间发生,让你措手不及。
清晨的时候,苏颜就溜出了家,与其临摹画册,苏颜倒是更喜欢写生,画着世间有生命的物体。她总觉得每一个生命在有限的时光里,都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美好,等着被人发现,被人珍藏。
而自己就想扮演这样的一个角色,她愿意去珍视每一个被她发现的生命,她愿意用自己的画笔,将美好而绚烂的美丽拓印在雪白的画纸上,并妥善收藏、保存。
苏颜背着画板正准备前往之前姆妈带自己去过的园林时,一辆车却突然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认识车牌号,知道是隔壁沈家的车,果然,车窗降下来,她就看到了沈母带着笑意的双眼。
“颜颜,你要去画画?”
看着苏颜背上的画板和手中的提箱,沈母问道。
就吴颖而言,是相当喜欢这个女娃儿的,若是她的女儿都平安生产,也就是这般的年纪,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态,她也想对这个女孩子好一些。
“嗯,想要去画一些风景。”苏颜看着沈母弯起的嘴角,也礼貌地笑着回答。
“嗯?风景啊,颜颜,今天阿姨和你谦哥要去乡下哦,那里有很多向日葵,颜颜想去看看吗?”
向日葵,说句实话,苏颜是极喜欢的,听到沈母这句话,确实也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只不过,总觉得跟沈母出去似乎有些别扭。
看到苏颜一脸犹豫的表情,沈母笑了,“阿姨不会把你卖掉的,太阳大,快上车吧,小谦,你帮颜颜拿一下画板。”
后门随即打了开来,那个少年下了车来,接过了苏颜的画板放进了车里,又侧过头微微弯着自己的身体,看着她,笑了笑,说道:“妹妹,上车吧。”
看着这个少年眉目含笑的侧脸,苏颜暗地里叹了一口气,随即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对着吴颖说:“谢谢阿姨。”便弯下身子钻进了车里。
在路上,苏颜依旧不发一语地沉默着,但一路上,她已经从沈母的口中了解到沈谦的外婆由于身体不好等原因长期住在乡下,在她的印象里,总觉得身体不好的老人必然会给人一种十分虚弱的感觉,所以当她亲眼看见坐在躺椅上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小惊讶。
“这个小女娃是谁?”
对面的老人直盯着她的双眼问着。
苏颜竟是被这样的目光所钉在原地一样,半晌才一字一顿地回答:“婆婆,您好,我是苏颜。”
柳眉在对苏家几个孩子的教育上,关于行为举止上的教育无疑是成功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苏童和苏颜两姐妹都会给对方一种规矩的感觉,一看上去,就觉得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
“妈,颜颜是我们家隔壁苏家的女儿,挺乖巧的,早上我过来的时候恰巧碰见她要去画风景,我就想到后山上的那一片向日葵,就把这孩子带来了。”吴颖忙走了过来对着自己的母亲解释着原因。
老人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那去吧,等会儿记得回来给我看你的作品。”
老人无比认真的样子让苏颜有些紧张,但也只能默默地点着头,沈母见了,忙走过来打着圆场,“小谦,还不带妹妹去后边看看。”
“好,外婆,等会儿我再过来陪你。”话一说完,沈谦背着画板拿起了苏颜的绘画箱就向门外走去。
苏颜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片向日葵花海,她站在路旁往下看着,一片洼地里齐齐满满地种着黄色的向日葵,苏颜甚至顾不得会被烈日晒伤,一个劲向下跑着,扎入了花海之中。
她像一只蝴蝶一样,隐没在花丛里,那些金黄色的向日葵,很多都比苏颜还要高上许多,沈谦找了半天才发现她的身影,忙跟了过去。
大抵是累了,沈谦看见苏颜站在一片阴影中,兴许是因为晒了太阳又奔跑过的原因,苏颜的脸颊上像是被阳光晕染了一般,镀上了一层红色的光晕,沈谦看到她脸上的潮红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苏颜听到声音忙侧首望着他问道。
“现在的你好像和画室里的你不一样了。”
画室里的那个女孩子沉默而安静,仿佛整个外界都与她没有关系一般,独自沉浸在画里,只和手中的画笔颜料交流的,看不到其他人一般,仿佛也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一般。
而眼前的苏颜,喘息之间都流露出勃发的生命力,额角的汗水,张扬的笑容,奔跑时欢欣鼓舞的歌声,无一不显露出眼前的女孩子仍是只有十五岁的年龄一般,青春、美好且充满了活力。
对于沈谦的言论,苏颜却没有给予任何回答,她向来话都少,不像姐姐苏童,总能找到能引起对方兴趣的话题,只能沉默地接过画板,坐在了小山坡的一角,用铅笔勾勒着向日葵花海的轮廓。
沈谦见她这样,也止了笑意,跟着她的脚步将画具放到了树下。他回头一看,才发现苏颜选的地方恰好能看到一大片向日葵花海,它们仰望着太阳,专注而执着。
“望日莲,它叫望日莲。”苏颜突然回过头看着沈谦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嗯?是别名?”
苏颜沉默地点着头,她望着那片黄色的海洋,手快速地在纸上起伏着。
沈谦也默不作声地拿着箱子里的小水桶走到不远处的河流那里,为她拎了些洗排笔的水。
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苏颜有些困惑,这个哥哥,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温暖她的心,总是在无法预料的情况下让她惊喜不已。
苏颜叹了口气,顿时觉得苏童对于眼前少年的喜欢也不那么不能理解,收回了心思,全神贯注地投入了画里。
渐渐地,夜幕低垂,沈谦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但等到苏颜快画完的时候,沈谦又站在了她的身后。
只不过,他震惊了,那副画上,所有的向日葵都被染上了红色,仅有几朵仍旧维持着耀眼的黄。他忍不住,问出了口:“怎么会,你怎么将所有的向日葵都涂成了红色?”
他看着苏颜弯下了身子,在小桶里洗着笔,那些排笔上沾染着的红色就这样一点一点晕染在水里,慢慢地,整桶水都变成了红色。
“因为它们都在哭泣……”
沈谦愣住了,他看向苏颜,满脸的不解。在他的印象里,向日葵本身的形状和颜色都给了他一种生机勃勃的向上的生命力,眼下,苏颜却告诉他,这些花都在哭泣,他第一次听到这样观点,茫然而不解。
“它们沉默地仰望着太阳,日复一日地等待,却永远没有回应……”
苏颜抬起了身子,看着沈谦,慢慢地回答着,她的声音有些悲伤,语速也十分缓慢,让沈谦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突然捏住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夜幕下,清风拂过,空气里还有些泥土和花的味道,明明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沈谦的心情却因为苏颜这句话变得伤感了起来。
苏颜却不再吭声了,明明向日葵的话语时沉默的爱,而漫山成片的向日葵也确实有一种斗志昂扬的生命力,可是她却感觉到一种悲凉的气息。
她的画时最初是想留住最美丽的生命,最昂扬的生机,可是一抬笔,就渐渐地变了调,那些泛着红色的向日葵海洋,像是泣血的生命一样,令她悲哀不已。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随即冷了下来,苏颜收拾了绘画的工具,随着沈谦慢慢地往下走着,沈谦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只感觉这个妹妹的身上似乎有着浓厚的悲伤,他走上去,拉起她的手,“妹妹,你要乐观地面对生活,即使望日莲从来没有得到过太阳神阿波罗的回应,它也还是依旧笑着望向太阳啊!”
苏颜有些发愣,只感觉手心的温度都变得很烫,只感觉脸颊都向火烧一般,这是她第一次被男孩子牵手,也是第一次离一个男孩子如此之近,她抬起了脸,看着沈谦的下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然后回应着:“谢谢你,哥哥。”
苏颜这一次是真的高兴,她能感觉出来,面前的少年对自己并没有敷衍应付的态度,反而是发自内心的开导与关心。
苏颜有些兴奋,并没有血缘关系的沈谦却比自己的亲姐姐还要关心她,忍不住地,嘴角也悄悄地弯了起来。
等到苏童回来,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苏颜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孩子,每日清晨和姐姐,还有沈谦一起去学校,下午则独自回家,因为苏童和沈谦晚上下自习的时间已经和她不一样了。
她渐渐习惯了每天晚上苏童轻巧的脚步,也渐渐习惯了清晨苏童面对沈谦时娇羞的脸颊,还有他们侃侃而谈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她总觉得,在不远的将来,她就不用再喊沈谦哥哥了。
总有一日,他会成为自己的姐夫吧。
高考过后,沈谦就再也没有和苏童,苏颜两姐妹一同去过学校了,那个九月,沈谦去了北方,而苏童也毫不犹豫地告诉了柳眉,自己想考去A市的艺术院校,柳眉本是舍不得的,可是看到苏童一脸坚定的模样,再想到A市的艺术院校确实在国内都是很出名的,便也就认可了女儿的想法。
苏颜在苏童说这句话时就想到了A市正是沈谦所在的城市,也就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只能淡然地站在一侧,只觉得他们的未来似乎都没有什么悬疑了吧。
从那以后,苏童在专业上的练习也是精益求精,周而复始地练习着自己将要去参加考试时的基本功展示项目,还有个人表演。
翌年的七月,苏童也真的如愿以偿地收到了A市戏剧学院舞蹈专业的录取通知书,那个时候沈谦大一暑假也刚好回来了,他看着苏童满心欢喜的样子,只是轻轻地用手触碰了她的肩膀,忠心地祝福着。
彼时的沈谦已经19岁了,他已经懂得了男女有别的含义,男孩子虽是有些晚熟,但那个年纪也能够看出来苏童对自己的心意,就沈谦本身而言,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交女朋友的,只是看着学院里的妙龄少女,他却总是想到那个画着红色向日葵的女孩子。
这是恋妹情节吧,沈谦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也不知为何,每每看见黄色的向日葵,他都会想到那个女孩子稚嫩的面容,却坚定不移的表情。
“因为它们在哭泣……”
字字清响,也环绕在他的脑海里,久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