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俺媳妇儿早产了，俺求有财家的帮忙叫了春芽干娘。俺承认有财家的确实借给俺红糖救俺媳妇儿了。可俺没说不还啊。俺说不还了吗？”顾婆子干呕一声，吐了口黄痰，用破鞋拍打着地面，继续摆理道，“今个儿有财两口子跟歪嘴婆子一起干活，叫大平搁俺家里了。别说有财家对俺家有恩了，就算没有，咱们乡里乡亲的，将小闺女搁俺家里，俺还能苦害她不成？你说俺不叫大平吃包，谁家没让吃唉，吃了春饼吃油条还骂俺家媳妇儿，俺吭气了没？没啊。小孩子家，指不定跟那个大人说了一嘴子。有财两口子啥人，俺们住在一块咋个不知道哩？”顾婆子这话里话外都在说有财两口子是好滴，大平嘴巴毒定是跟歪嘴婆子学滴。

歪嘴婆子咬住死理，拍拍手一摊，骂骂咧咧地道：“嚎啕着他孙子脸上有疤瘌，哪个看见了？红口白牙谁个不会说？反正俺没瞅见，俺就听俺孙女说大牙子打她了，抓花她的脸了。俺就是看见俺孙女脸上被抓花了……”

歪嘴婆子还要骂僵，却家有财和有财家的扒开人群，边寻找着大平边皱眉叫了一声：“娘，你干啥？”

有财和有财家的将将从地里回来，才在他娘那院里洗手，正蹲在树底下抽烟，就有人来喊说他娘跟顾婆子打起来了。有财家的正在灶间和小姑、妯娌包饺子，听了这一嘴，忙巴巴也跟来了。有财两口子一向知道歪嘴婆子是嘴毒，又爱惹是非的，倒没有急巴巴地给歪嘴婆子扶理。

有财家的看不上她婆子的为人，她婆子嫌弃她只生了大平一个闺女，是个没本事的。他们婆媳向来不对付，用有财家的话说，要不是看有财是个好滴，咋也不忍这样的婆子。

有财这厢劝说他娘不要闹了，有财家的自然不往跟前凑，看她婆子的黑脸。有财家的寻了一圈没寻到闺女，忙问别人见了没。

此时，柳大平正蹲在门口上，拿着小棍戳蚂蚁玩，猛地听到有人说“大平，你爹娘来了”，她扔掉小棍儿，忙不迭地站起来，柔声细气地喊道：“爹，娘，俺给这儿哩。”

有财家的快步走上去，抱住柳大平，瞧她这一身脏乱，边给她理头发拍衣衫边问道：“闺女，你脸上咋弄滴？谁给抓花滴？”

柳大平抠着指甲里的灰尘，嘟着嘴不说话。好事之人小声提醒道：“是顾婆子家大孙子跟小粉家的孩子合起来打滴。”

有财家的心里虽恼火，可还不至于像她婆子似的，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骂。加上跟顾婆子做了这么五六年的邻居，多少也晓得她的脾气。更何况她也知道自家闺女是个得理不饶人，断不会吃亏的主儿。有财家的边给大平弄头发，边面色肃然地问柳大平道：“闺女，你婶子说滴是真滴吗？咱可不能说假话。”

柳大平抠着手指头，垂着脑袋，犹豫了半晌，才嘟囔道：“不是滴。俺的脸是大发娘抓滴。”

有财家的给她整好头发，拉她到歪嘴婆子跟前，劈头问道：“娘，你咋给俺哄滴孩子？白英那**咋抓花了小闺女滴脸？”

歪嘴婆子本来就不喜欢有财家的，她嘴一歪没好气地骂道：“哪个说滴是白英抓滴，明明是顾婆子大孙子抓花滴。咋个啦，俺给你哄孩子还哄错啦？”

有财家的还想说什么，有财横她一眼，翅楞着鼻子骂道：“你滚一边去。咋啥个事儿都显摆到你了。”

歪嘴婆子见儿子给自己出气，喜欢得嘴歪得更厉害了。有财家的绷着脸，不着一言地蹲下来给柳大平拍衣裳的土。柳大平抹着眼泪哭道：“爹，你干啥说俺娘。俺娘又没说错。就是大发娘抓花滴，俺和大牙子还有他家的客在南边过道玩，抓了一把灰，大发娘就捻出来打俺们，叫俺脸抓花了。你干啥说俺娘？”

看热闹的人已经换一茬子又来了一茬，闹哄哄得，比菜市场还热闹。众人听了柳大平的话，顿时恍然大迷瞪，原来真是白英抓花滴啊。

有人马后炮地装半仙道：“我就说嘛。怪不得顾婆子敢赌咒发誓，歪嘴家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还有人窃窃私语道：“这歪嘴婆子尽是咸得蛋疼，没事儿找事儿。就算顾婆子不给大平吃包，也……顾家本来就不咋滴……”

“且看着吧，这热闹还有得瞧。”有人如此下定论。

这不这人话音刚落，有财家的拘了一把泪，拉着柳大平往自家门口走，要去开门进院子。有财看媳妇儿和闺女摆脸子往家走，他皱了皱眉头，担心媳妇儿心里有气儿，也担心他自家娘又闹事儿。有财正为难之际，歪嘴婆子脱了破鞋就朝有财家的扔去，还骂骂咧咧地道：“你个败家子，自家的东西不放好，咋个都往人家送。俺咋个没见你往俺家送个吃滴喝滴。娶你个媳妇儿，真真地白娶了。”

有财家的听她骂僵，回头要反驳，有财忙又喝斥她道：“你还不赶紧带闺女回家洗洗，看成什么样子，好看？”

有财家的气鼓鼓地，猛拽着闺女往家走。谁知这歪嘴婆子是个得寸进尺的，她见儿子暗地哩护着媳妇儿。她气都出到了他身上，脱了另一只破鞋，边夯有财，边气呼呼地道：“娘个脚，成日受你们这些鳖孙的气，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俺地娘唉，咋不给俺一根绳子，抹了脖子见你爹去。叫你爹看看，生你个鳖孙孩子有啥子用。嗯，你看看你娶的那个媳妇儿，长得没一哈，干活没一哈，嫁过来五六年连个带把滴都生不出来。还是个败家子……你，你气死我。早知道你不带种，我就一把掐死你。”

有财家的从院子里出来，气不过她婆子打有财，刚刚上前拉着她婆子的胳膊，瞪着眼睛吼道：“你还是个娘吗？你打啥打？谁家亲娘像你这样的？分家，你将俺和有财盖的新房子分给老二家，俺没说啥吧？咋个滴气你，让你心里不痛快了？不就因为俺生了个闺女吗？俺又没让你哄几次。俺闺女打小，你就不待见，不是纵着她骂人就是纵着她说脏话。有你这么做奶的吗？俺是给顾家红糖了，咋个啦，人家是救命，你哩救嘴头子，还不是给老二家孩子吃。你光说俺家不给你送吃滴啦，今个孩子她姑来拿滴东西俺闺女见着了没？没吧。让你给俺看一天孩子，你都没帮俺看好，你还想咋个滴？”

歪嘴婆子听有财家的质问她，她胡搅蛮缠地不回答，还说摆道：“咋个滴。想纵着俺儿子不认俺这个娘了是吧？你乖乖儿滴厉害，你娘个脚……”她骂僵着，抡起破鞋就朝有财家的脸上招呼。

有财家怕自家媳妇儿吃了他娘的亏，忙将自家媳妇儿护到身后，低声乞求道：“娘，你别骂了。你都骂了大半辈子了，不累嘛？歇歇吧，俺跟为财又不是不养活你，你……”

有财无奈地任由他娘用破鞋夯他，屁都不敢放一个。歪嘴婆子骂得没劲儿了，撒泼似的往地上一滚，一边拍地一边哭唱道：“我的爹啊，我的娘，咋生个这鳖孙孩子。娶个媳妇儿不要娘滴，纵着媳妇儿给俺脸子看唉。我的爹啊，我的娘，我上辈子造了啥孽，生了你个不中用地来祸害我。我的爹啊，我的娘……歪嘴子，你玛丽隔壁的，你活着坑苦我。你死了，你留下俺孤儿寡母任人家欺负。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你孩子乖乖坑苦俺……”

顾婆子瞧这厢没自己的事儿了，正准备穿上破鞋回家继续做饭。白英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又传将过来“老顾家的，你骂俺啥？你家那孙子的脸是俺抓花滴，咋个啦？”

顾婆子倒了倒破鞋里的土坷垃，穿上，站起来扶着门框子，回骂道：“你个骚包，你娘个脚，不就因为一把灰嘛？你叫几个孩子的脸给俺抓花，你还是个人嘛？就是个狗也没你这么贱摆滴。那过道是你家的吗？你叫草灰撒了满过道都是滴，人家抓你一把灰，咋个啦，咋个啦……”

白英听顾婆子这么骂，刚刚地走上去，一手卡着腰，一手点着顾婆子道：“你个老**。你咋个不去死唉。俺叫过道哩撒会给邻居爷们防虫，咋个啦？咋个拦住你地路啦？你家孙子纵人抓俺家的灰，就是想让俺们败迹。这还不是你大人教滴，纵滴。还有夜个，你家大孙子用土坷垃叫俺大发的头打烂，俺还没来寻你家哩。你熊你娘个腿。生个吊毛孩子，有娘生没爹养滴野种。”

“你玛丽隔壁的，你再说一句，你再说一句试试看。”顾婆子冲上去，和白英撕扯着，骂僵道，“你再说一句，看俺不撕烂你滴嘴。你个脏妮家的闺女，你才个不要脸地。地里干活，脱裤子尿泡，人都不避避。你才是骚包，你个玛丽隔壁的。”

白英猛地推顾婆子一把，将她推到在地，冲身后的大发吼道：“大发，上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