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粉还要说什么,顾婆子已经叫道:“吃饭了,吃饭了。”
今日的早饭依旧两样,顾婆子的依旧是窝窝头就咸菜,春芽娘仨和小粉娘俩多了鸡蛋和红糖。顾婆子见小粉红着眼眶,又瞅她有些食不下咽的模样,看了春芽娘一眼。春芽娘微微摇了摇头,顾婆子便没问,好生劝大靖吃饭。
吃罢早饭,顾婆子让顾二成先带着大靖和春芽,牵着三只羊去南边良材家。昨个,他们商量好了,顾春分的满月在良材家过,连门槛子一起迈了,大家趁着现在还闲一块乐呵乐呵。
待顾婆子将家里收拾干净了,这才和媳妇、小粉锁了门,往南边去。一路上,有不少老少爷们给他们打招呼。顾春分都十分好奇,她不停地扭着脑袋四处张望着四周的环境和人。
顾家住在狼坡庄西北角,门前有个大坑,大坑两岸种着柳树和杨树。三个大人带着她,出了门沿着大道向东走了十多米,拐上一个一条南北路。沿着南北路,一直向南走到头便是良材家了。良材家有棵歪脖子枣树,顾春分小眼骨碌骨碌瞧着那块木牌,只可惜她现在还小视力不是特别好,看不太清楚。
顾婆子一行人刚进良材家门口,后刘观的人就迎了出来,老太太伸手抱过顾春分,笑呵呵地道:“倒是个不认生的。”
顾婆子忙接话道:“可不是。一路上谁抱都要,不哭不闹,有人逗还知道笑。”
“爱笑的孩子,心里通透。”老太太说着好听话,众人便进了屋子。
顾春分几个干舅舅和舅娘都抢着要抱顾春分,倒不是说没见过孩子,只是觉得稀罕,咋个就是个归原了又回魂了的又听良材家的说,这小闺女是个爱干净的,一有屎尿就吭唧。
大妗子年纪大一些,皮肤有些松弛了,圆脸细长眉毛,嘴唇挺厚的,很憨实一人。她先栓了红包,给了新衣服,才抱起来,点了点顾春分的小鼻子,笑道:“你个小娇闺女,叫大妗子,来叫大妗子。”
二妗子和三妗子也都栓了红包,给了新衣服,凑过来。
二妗子要漂亮一些,皮肤白皙,柳叶眉,菱唇,一笑两个酒窝。她逗着顾春分,笑附和道:“就是哩,她一点儿也不认生,眼睛转得骨碌骨碌的。”
三妗子瓜子脸,是三人中最年轻的,虽说不上十分漂亮,倒也是个板正的,特别是那双眼睛贼有光。她也是个爱笑的,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笑不出来。她握着顾春分的小手道:“那是自然的。不然咱大姐咋会抱哩?”
大妗子只当没听到,径直问春芽娘道:“小闺女起名了没?”
二妗子也忙附和道:“就是。”
还没等三妗子说话,那厢与顾婆子等人说话的老太太道:“秀儿啊,这名娘给你家闺女起个咋样?”
春芽娘忙笑道:“那敢情的好。上次俺娘还说,东庄请你走得急,没顾得上问。俺正愁着咋开口哩,干娘就是个心疼人滴。”顾婆子根本没说过这话,如今听了媳妇儿这话,暗自点了点头。
老太太也是个人老成精的,睇了春芽娘一眼,笑呵呵地道:“俺就当一回正经姥娘。给俺小外甥女起名叫春分。”
二妗子笑道:“这名字好。秀儿,你不知道咱娘她还藏私。前个她给你家小闺女算了算,说小闺女命里缺金。俺问了这分字,可是八个刀。二月十五那天,你没去,大娘去了。咱娘还请大娘给伏羲祖爷烧了八把大刀。这不是再给小闺女请金子嘛。”
三妗子听了这话,立马惊诧道:“咋个还有这一说?咱娘不是说,这烧那八把大刀,是给小闺女镇邪用的吗?说这小闺女是个文武双全的,送了八把大刀给伏羲祖爷,莫让小闺女以后双枪弄棍的。”
两个妗子这么一闹腾,屋里人几乎没有不晓得怎么回事的。春芽娘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一眼顾婆子,忙笑道:“不管咋个说都是好名字。小闺女春分生的,俺家大的又叫春芽,排着叫刚刚好。”
小粉扯着老太太的胳膊晃荡,插嘴道:“俺叫小粉,她叫春分。这可行,咋个能跟俺重名字,大娘俺不依。”
大妗子忙笑着排解道:“五福小姑,你也不加焦了。俺娘早想好了,你们同音不同字,没得重的。”
几个人还在说名字的事情,顾春芽和大靖刚刚从外面跑进来。大靖钻到小粉怀里,咯咯笑道:“娘,俺爹来了。”
顾春芽也跟着道:“来了,驾着大马车,还有个女的。”
小粉和春芽娘互看一眼,脸一下子黑乎下来了,拉着大靖起身道:“俺出去看看。”
顾婆子瞅着顾春分这三个妗子都是有算计的人,便没多嘴问春芽娘到底咋个回事。春芽娘心里担心,笑着将小闺女接过来道:“这会儿要吃奶了,俺去喂喂她。娘你帮俺找找尿布。”
三妗子想说什么,其他人道:“孩子吃的要紧。”
顾婆子看了老太太一眼,低声道:“老姐姐,俺这有点私房话要跟你说,咱们一道去。”
老太太听了这话,忙道:“好啊。”
三人到了东套间,春芽娘边喂顾春分吃奶,边将小粉的事情给两老人说了。她忧虑地道:“俺是个不懂事儿的。两个娘看看咋个办好?”
顾婆子没吱声,老太太道:“宁毁十座庙,不拆一家亲。这事儿得看看,看小粉咋个打算的。咱们好说话。娘家人是干啥的?闺女在外面被欺负了,怎么做也没能不吱声,让人家白欺负了去。”
顾婆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老太太的意见,又加了一句道:“不过到时候苦的还是孩子。”
春芽娘抿了抿唇,低声道:“小粉在他们家是个不把持家的,到时候还真是……说不准。”
几个人正说着,外面就吵了起来。良材家的撩帘子进来,抹着眼泪道:“都是些什么人,哪有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的?外面养了女人,有了孩子,打到自己媳妇儿娘家来了,这是什么人啊。”
听良材家的这么一说,三个人都明白了。
顾春分心里叹气,事情到底成了真的,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春芽娘喂饱了顾春分,担忧地问道:“他们李家咋个说法?”
良材家的冷哼一声道:“想两头大。”
屋里一阵沉静,小粉捂着嘴从外面进来,扑到在床上,边捶床边哭道:“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咋个啦?”春芽娘将孩子递给顾婆子,忙问道,“到底咋个说法?”
小粉眼泪如水流似的,哭泣道:“李四学那个王八蛋,说俺要不同意两头大,他就叫俺休了。俺做了啥个天地不容的事儿了?俺的娘唉,俺的命咋就恁苦哩?”
众人相劝,可不知道该咋个劝法。春芽娘想了半天,低吼道:“你光哭有啥用?你可是有红绿纸的(相当于结婚证),是他想休就能休的吗?你前些时候还说俺,为了俺娘和孩子也不能那么窝囊,你为了你自个和孩子也不能这么窝囊,让他欺负到咱家门口。”
良材家的听了春芽娘这话,也忙道:“秀儿说的对。你别光哭,就算真要两头大,钱上的事情,你可捯饬好了。”
小粉还没等良材家的再说,怒道:“他想两头大,美得他。俺给他生孩子,操持家里,孝顺他爹娘老子,他就这么打在俺啊。想让那个女人占一头,门都没有。”
屋里人正说着,李四学在外面叫道:“粉,你出来,咱们好好说说。好好说说。”
小粉猛地坐起来,高声道;“说?说啥?你不都放话了吗?俺要是不愿意,你就叫俺休了。俺给你说,俺是有红绿纸的,你休俺,门都没有。”
李四学叹气道:“咱们回家说好不好?俺也没想到她回来找俺,俺……”
“你什么你?”小粉坐在屋里高声反驳道,“你做了好事,让俺给你擦屁股。还寻到俺娘家门口上了。你有理了,是吧?”小粉说着说着就嚎啕哭了起来。
不多时候,李家又来人,好似李四学的爹娘来了。良材叫良材家的和小粉出去招呼。老太太叹气道:“这李家人咋个让人生气哩。咱们好好的满月席,给咱们搅成什么样子了。”
顾婆子和春芽娘忙安慰一番。已经挪窝去了西套间三个妗子,这时也进来了。三妗子一来就皱眉道:“这好好的认干闺女席面,给搅和成什么样子。这不是纯粹给大姐寻糟心吗?”
老太太瞪她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三妗子小声嘟囔道:“俺说实话,娘也生气,真是的。”
大妗子见她顶撞老太太,岔开话题道:“大娘,你看让秀儿搬床时多住些日子可好。俺们那里,三月初八起戏,唱五天六晚上。凑了热闹再回来,应该不耽误割麦。咋样?”
老太太也忙道:“就是,你也去俺家住几天,中不中?”
顾婆子忙道:“可不成。他们娘俩住几天是个意思就成了。俺再去,那成什么了?”
老太太拍她道:“这话说的见外了。咱们现在是亲家。”
这厢正说着话,小粉红着眼眶和良材家的进来了。良材家的看了小粉一眼,叹口气对大家道:“小粉婆子和老公公,不同意那女的进门,不过想留下孩子。”
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后来,顾春分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哭得一塌糊涂,觉得自己真傻,比小粉还要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