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管事没有用疑问的口气，言辞中也没有质问的意味。她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一个维妮不知道该不该承认的事实。

就在维妮犹豫的这瞬息之间，杨管事呵呵轻笑起来，整个人的眉眼都舒展开了：“你不必承认，也不必否认。有些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

“不得不说，你做得很好，很隐蔽，想必整个雾灵宗，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你是夺舍的。”杨管事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似是不舍。

维妮听墨说过，自己是在林微泥魂飞魄散以后占据了她的肉身，这和吞噬别人元神的夺舍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除非元婴大能用专门的密法查看，不然，不会有人看出自己不是原主。

她为杨管事脸上的神情所动，正想开口解释，杨管事却挥了挥手，打断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出身于凡人的小富之家，也是家中的掌珠，若无意外，会相夫教子地过完这一生。可在我十三岁那一年，在机缘巧合下被测出身怀三系灵根，有幸拜入山门做了外门弟子。呵呵，在这修仙世界，我和你一样，既无父母可倚仗，也无家族可依靠，一步步行来，走得甚是艰难。说起来，我还是沾了微泥你的光。”杨管事说着，瞟了维妮一眼，亮亮的眼神在看到维妮的面孔之后，几乎不可察觉的黯然了一下。

“筑基之后，我虽然可以成为内门弟子。可三系灵根算不得什么好资质，没有结丹修士愿意收我为徒。林家在雾灵宗甚是势大，小林长老结丹归来要调往丹房，就因为要把你抱给我养育，才升了我做这药园的管事。微泥刚被抱给我的时候，还不到一岁，像只小猫一样，又瘦又小，只会嘤嘤得哭。”杨管事陷入了无尽的回味之中，她说话之间，一会儿称“你”，一会儿称“微泥”，显然此刻的思绪很乱。

维妮也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静静听她讲述。到了这个时候，显然否认是没有用的，只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吧。

“因为我是凡人出身，家中也带过弟妹，才好运接到了这个差事。很多人都羡慕不已。呵呵，可笑吧，堂堂的修士，其实只是被选做代母。”杨管事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甘。

“其实，你叫过我一声娘的。”杨管事的声音有些颤抖。

维妮闻言也心头一颤，她现在似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自己不是夺舍，所以没有林微泥生命前几年的记忆。本来自己以为一个才不到八岁的小姑娘，少了那些记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些细节自己才露了马脚。

“那是你六岁的时候。记得微泥四岁就开始修炼引气决，可她天资不好，虽然人勤奋，也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才能做到引气入体。那天，你开心极了，抱着我的脖子说：‘娘，我能做到引气入体了。’你不知道，你那一声娘，叫得我心都化了。可也就是这一声娘，让我意识到，我不能再和你那样相处下去。”杨管事的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修士要做到无情无欲，那些俗世之情，只会影响我们的心境。我的天资本就不高，我担心自己若沉溺于这似是而非的母子之情里，恐怕终身修为都将无进益。”

“再加上，林娇她讨厌你，几次三番来找我，让我出手教训你。我只是个小小的管事，倚仗的还是林家的势，怎么敢得罪林家大小姐？于是，我命你搬出我的住所，搬到了杂役弟子住的院子。我以为不再和你朝夕相对，就可以斩断对你这份本不该有的母子之情。”

“复伤丹一事，你知情吗？”维妮突然插话，她想既然今天什么都说开了，那些困惑自己很久的事情，是不是也该有个结论了？

“我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你收下那瓶丹药之后久久不见动静，林娇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时候，问我有没有把丹药交给你，那时我才知道丹药有问题。”杨管事回答得非常干脆。

“那将我的名字加进云蒙秘境试炼呢？”

“事先不知情，不过在询问过不是你自己报的名以后，猜到是林娇动的手脚。”

“所以，你默许了，什么都没跟我说。那送我去上古修士的洞府探路呢？”维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心酸。

杨管事一直以来对她照顾有加，跟她见面的时候，神情也极为温柔。不知道是不是林微泥对这个她曾经叫过一声“娘”的人还留下一丝执念，维妮每次见到杨管事，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想和她亲近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却有些酸楚。

“我。。。我知情。林娇找到我，告诉我这件事的内情，让我选中你去探路，我同意了。”杨管事看似平静的脸庞，终于在承认自己所作所为的这一刻有了一丝波澜。

“为什么？因为你发现，我不是林微泥了吗？”酸楚的范围越来越大，维妮也开始觉得眼角湿润起来，在这一刻，她似乎在替微泥报不平：“我没有夺舍。我因为一些原因，在微泥身边呆了很久。你知不知道微泥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哭着入睡的？”

维妮的情绪越来越愤怒：“你又知不知道，林微泥是被林娇和孙小亚活生生打死的？”她冷哼一声：“呵呵，是了，就算不被打死，也会因为服用动了手脚的复伤丹爆体而亡，也会死在云蒙秘境里，也会被扔进一个莫名其妙的洞府生生困死。”

杨管事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维妮的指责。许久之后，她才又嘶哑着声音说：“原来她去得那样早。呵呵，这十几年，我一直纠结于此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可笑啊，世俗之情没有使我耽于修行，而将微泥置之不理的这十几年，我却一直困在筑基中期无法突破。”杨管事说完这些话，微笑着看着维妮，脸上的神情和以前一样温和：“你很好，不似微泥那样软弱。你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维妮楞了一下，意识到，杨管事说的是自己不是林微泥这件事。

“今日告诉你这些事，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还要告诉你，我要辞去管事之职，闭关苦修了。”

想必杨管事这十几年，内心也倍受煎熬吧？她与小微泥确有母子之情，可又不敢面对；将她置之不理的同时，又割舍不下；一面不得不听从林娇的话，对维妮面般陷害，一面又于心不忍。

也许对杨管事来说，这也是一种心魔。希望闭关苦修能让她摆脱这心魔，不然，恐怕杨管事真的终生无法再晋阶了。

杨管事的神情已经恢复了维妮刚进来时的那种平和：“今日一见，也许你我再无相见之期。若有，你我之间也再无瓜葛。”她的眸子里透露出的坚定让维妮觉得，也许她真的可以修成那无情之道。

“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林娇第一次筑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苦于无法克服心魔。而且据我判断，应该和你有关。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得罪了她，在你进了那上古修士的洞府，两年杳无音信，大家都认为你死了的时候，她才成功筑基。现在你活着回来恐怕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心魔，所以，她绝不会容你活下去的，你最好离她越远越好。”

杨管事说完就挥挥手，示意维妮可以退下了。维妮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沉默着退下。

自始至终，杨管事没有再看她一眼。

回去的一路上，维妮都在苦苦回想：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林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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