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童彦若背着沉沉的背包走出K市人流如织的火车站出站口,他心里的不真实感依然强烈。
居然真的来了?
抛下下周几节重要专业课,抛下没有做完的实验,和一个网友一同远赴天池!而对这个网友的认知仅仅限于一个刚知道不久的手机号码!
我居然也能做出这样不理智的疯狂事?
站在车站前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童彦若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十分可笑……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男是女,不知道对方的年龄职业甚至姓名,只是为了“天池倒影”的诱惑,他就真的来赴约了!来和这位素未蒙面的“昆仑之墟”共同踏上北上的列车!
对方可能是个妙龄女郎,也可能是位白发老者;可能是个极具专业修养的瘦高摄影师,也可能是位爱好摄影不修边幅的矮胖厨师……不管怎样,童彦若告诫自己,都不能失望。这一点很重要,所以,他也尽量不在心里暗自揣摩刻画“昆仑之墟”的模样。接下里,他只需要搭乘地铁赶往K市北站,在那里与“昆仑之墟”见面,然后等候开往遥远北方的列车的到来……
正在胡思乱想着,一个声音,确切的说,是几个字眼闯入了童彦若的耳中。
“……K大女生宿舍……”
童彦若立刻循着声音来源向右望去——一旁的建筑物上有块巨型显示屏,现在似乎正是新闻时间,一位女播音员正在播报一条“刚刚收到的新闻”。
童彦若盯着显示屏,只觉得大脑像被谁格式化了一样,空空如也。眼睛、耳朵这些感觉器官分明还在工作,可为什么头脑里什么运算也进行不下去了呢……
冒出滚滚浓烟的大楼,惊恐四散的学生,正在拼命救火的消防员……
“……K大女生宿舍3号楼……”、“……主要是中文系、英文系学生……”、“……仍有将近30名学生下落不明……”、“……火势难以控制……”
童彦若嘴里喃喃念着“小溪”、“小溪”,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呆望着显示屏无法动弹。等他终于从巨大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在第一时间冲向出租车站,不顾其他客人的白眼和咒骂,从队尾一路挤到队首。
“对不起能不能让我先坐!我赶时间去救我老婆!女生宿舍着火了!”
已经拉开车门正要上车的50多岁大婶听了这支离破碎的“故事情节”,先是一愣,然后大方地让出了自己的车,“赶紧上吧小伙子!”
一瞬间,童彦若感激得直想掉眼泪,但时间紧迫,道谢的话还没完全从嘴里说出,他人已经闪进车里了。
“K大!能开多快开多快!罚款我替你交!”
站在警戒线外,童彦若望着不远处冒着滚滚黑烟的宿舍楼,真切体会到“心急如焚”究竟是怎样折磨人的感受。他刚从临时登记处老师身边离开——现有的安全人员名单上没有何溪醉的名字。
她也许就在宿舍楼里,被浓烟熏倒,命悬一线,而自己却只能站在这里外无能为力!
或许她侥幸及时逃脱了出来,但此刻她人又会在哪里?也许因为受伤而正在医院抢救室里和死神搏斗……
她会不会幸运地毫发未损,可受到了巨大惊吓,意识混乱,躲在某个没人的小角落,急需安慰与呵护……
自从离婚之后,童彦若发现自己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何溪醉,想要把他的屁溪,他的小溪溪紧紧抱在怀里,用脸颊贴着她的秀发……
童彦若转过身,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期盼上天能赐给自己一个奇迹,他的屁溪正睁着惊魂未定的眼睛浑身发抖,蜷缩在某处。
突然,一个瘦高身影从面前闪过,童彦若的神经绷到了极点!
那个男孩!
照片中搂着屁溪脖子的男孩!
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童彦若还是一眼认出了何溪醉的“男朋友”。
“喂!等等!”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开口叫住对方,可童彦若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这么做了,而对方也居然真的停了下来,回头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
“你叫我吗?”路杰西飞快问道,他似乎随时准备飞快的转身离去。
“小溪在哪里?她出来没有?”此刻童彦若望着对面那张精致却带着焦躁的面孔,一点“情敌”之间的醋意都没有了,他只盼望对方能是个天使,微笑着告诉他——放心,小溪好好的,她没事……
然而,童彦若失望了,对方非但不是“天使”,更是个“魔鬼”。
路杰西顾不得仔细考虑这个陌生男孩究竟是小溪的什么人,他已经急得眼里都裹上一层泪光,“我怎么知道啊!我刚赶过来!打她手机打到快没电也没人接!两个小时前我还和她通电话呢!她说感冒了,准备吃点感冒药就睡一觉……我现在都快崩溃了!你说她要是吃了药睡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失火了怎么办呀!”
听了路杰西的最后几句话,童彦若气得简直想上去抽他嘴巴!乌鸦嘴!居然说这么丧气的话!
短暂气愤过后,一阵巨大恐惧牢牢掐住了童彦若的脖子,让他觉得呼吸困难。他明白,这个男孩所担心的噩梦很有可能就是现实……他是个无神论者,但此时此刻,他虔诚地向上天祷告,希望老天能给他一个机会,把他的屁溪留给他,为此,他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浓烈的黑烟还在嚣张狂妄地彰显着自己的震慑力,童彦若再也不敢回头看那场景哪怕一眼,他怕自己脑海中翻飞起灾难影片里血肉模糊的一幕幕就再也无法控制,他怕自己的意志直接在这里崩盘。
在极度迷乱与恐惧中,童彦若徒劳地说服自己要镇定……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再到登记处那里看看有没有新的人员名单出来……
一步步向登记处走去,童彦若仿佛走在不真实的幻境中……是不是每个面对灾难的人,每个面对即将失去爱人这一惨境的人,都会产生这种不真实感呢……好像那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恶梦,等睁开双眼,会发现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不曾离开……
在距离登记处不到十米的地方,童彦若停下了脚步。他不敢眨眼,不敢移动身体,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任何细小震动都会震碎眼前所看到的天堂景象……
何溪醉,他的独一无二的小屁溪!正站在登记处老师的身旁!
童彦若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一动不动紧紧盯着何溪醉。
她在老师手中的本子上写下自己的信息。
她把笔递给另一位同学。
她慢慢走了几步,给其他同学腾出地方。
她茫然失措地抬头望着黑烟滚滚的宿舍楼,仿佛还在质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穿着一条粉红色印有史努比图案的睡裙,外面披了一件不知哪个男生借给她的短袖运动服,宽大得不像样。
她脚上套着一双果绿色凉拖鞋,右脚鞋上的大朵装饰花不见了。
……
“屁溪!”
童彦若喉头发紧,但他还是拼尽全力大吼了一声,也就在这同时,他感到眼眶中有液体溢出,顺着脸颊滑下。
这声大吼的音量比童彦若想象中还要大很多,何溪醉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她望着他,呆若木鸡。
四周围嘈杂的人群消失了,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童彦若看到何溪醉胸口上下起伏,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半个音节。他只觉得一阵心疼,几步冲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屁溪……”
为了能够声音不颤抖地说出这两个字,童彦若拼了命想要忍住泪水,却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控制不住它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流过泪了,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没想到,一场大火,竟然让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母亲,能够让自己如此牵挂,如此不舍,能够在得知自己失而复得,最终没有失去对方时泪流满面的女人,也只有何溪醉这么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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