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连下了几日,天一直阴沉沉,直到第四日的清晨,方才放晴,那一缕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进殿内,随风翩跹。东暖阁里的长明灯摇曳了整整四日,雅儿的毒没有扩散的迹象,可是却也没有找到解药的好消息传来,暄姸不禁开始着急,找来了经书日夜抄写,以求佛祖保佑。
第四日深夜,有咯吱咯吱踩上雪地的声音传来,祉岚前去察看,方才掀了帘子就瞧见一向与她素无来往的文贵嫔进了东暖阁。
文贵嫔一袭浅水蓝色复褥裙,捧着一大束红梅,插在瓶中,说道:“宫里都说王妃娘娘宅心仁厚,世子福泽深厚,定会逢凶化吉的。”她的眼波流转清澈,暄姸心知,她果真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如一汪清泉般一望到底。暄姸叹一声说道:“有劳文主子费心了。”
文贵嫔挥了挥手,她身后的璟雯递给祉岚许多安神之物和补品,续道:“这些是我表姐让送过来的,原本她也要过来的,不曾想今儿一早头竟疼了起来,就让我来表个心意。”
众人围坐在炭炉边,饮了几杯热茶,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谁知她走后不久,东暖阁来了位不速之客,是在宫中最为得宠的彤妃。宁太医从窗缝中看到她的身影,迅速的躲到了屏风后面,暄姸和祉岚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彤妃一进屋,就带来浓浓的脂粉气,很是艳丽,她拉着暄姸的手,说道:“姐姐,你看你,比上次见你时清减多了。”暄姸知道她说的是和清雅大婚之后进宫辞行那次。她的嘴角虽然含着笑意,但是那笑意是那样的淡薄,而暄姸清楚的看到她眼角一闪而过的阴毒。暄姸的心像是被毒蛇的芯子舔了一口,抽搐的疼了下。
暄姸扯动嘴角露出最美好的笑容:“数年不见,妹妹明艳动人更胜从前了。”
她二人虚情假意寒暄了半响,她刚一离去,祉岚便长舒一口气,说道:“总算走了,不知为何,她方一进门,我就觉得心惊肉跳。”
宁太医走出来,脸色有些阴沉,说道:“娘娘日后定要小心此人。”
暄姸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她有些不妥,我方才明明从她眼角看出一丝阴毒,可是嘴角却含着笑。”
“此人与宫中几起怪事都有关系。”宁太医整了下思绪,说道:“想必娘娘知道韵贵嫔滑胎之事,韵贵嫔的脉起初是蒋蕴晨请的,这个蒋蕴晨和彤妃关系甚密,下官曾经私下撞见过一次。彤妃如今领了协理六宫之权,飞扬跋扈更胜从前了。很多事情,不得不防。”
暄姸陡然想起件事,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脱口而出:“清雅,清雅曾经开罪过她。”二人闻言,都诧异的看着她,过了半响,祉岚说道:“我想起来了,小姐说的是退回发簪那件事。”说着,祉岚原原本本的把始末讲了一遍,宁太医有些恍然大悟的说:“原来如此,难怪连见血封喉这种毒都会出现在紫垣城里。”
“如果清雅的遇难和雅儿的中毒真的与她有关,我一定会让整个姜家血债血偿。”阴冷的声音镇住了祉岚和宁太医,连暄姸自己都惊了一下,自己何时变得如此阴狠了。
当第七日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内之时,暄姸和祉岚垂下泪来,时至今日,仍没有人寻到红背竹竿草,想来这是天意弄人,注定要用丧夫失子来惩罚她曾经对清雅造成的伤害。正待她要吩咐祉岚准备后事时,宁太医却冲了进来,大声说道:“找到了,找到了,快快把世子抱到太医院去,红背竹竿草煎的药要登时服下才有效,快啊。”她和祉岚在宁太医不断的催促声中缓过神来,一把抱起雅儿,祉岚在身后急急跟着,一前一后冲进太医院,宁太医亲自开方煎药。
一个时辰后,雅儿服下红背竹竿草,看着雅儿身体上的毒斑慢慢退去,暄姸和祉岚瘫软在墙边,怎么也站不起来。直到清扬把她扶起来,直到她看见上官将军,她才晓得,她的雅儿真的回来了。
“臣叩见王妃娘娘。”上官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知礼,即使他娶的是暄姸身边的祉慧,也从未在她面前放肆过。
暄姸伸手扶起他,浅浅的笑了,这么多年的戎马生涯,风霜侵蚀,上官将军的那股儒雅依旧没有褪去,看着他,暄姸想起清雅,清雅当的起这个雅字,她从未亲眼见过清雅征战沙场,不知清雅如此儒雅的人在沙场之上会是何样,想来应该和上官将军一样。她想的有些出神,生生的就浸出泪来,上官将军的出现,让她想起了流落岭南的那段日子,若是时光倒转,她宁愿独自在岭南终老一生,也不愿在这里受天人永隔之苦。
“娘娘,逝者已逝,还请娘娘节哀,保重身体。”上官将军的声音打断暄姸的思绪,她收回泪水,笑道:“我想起些往事,失礼了。上官将军,这次多亏你,否则……”暄姸没有说下去,她无法想像,失去雅儿之后,她将会是如何的悲痛欲绝,生不如死。
上官将军腼腆一笑:“娘娘不必客气,这是臣分内之事。”他告诉暄姸,清扬不日将派他领兵再次出征金族,他誓死扫平金族,为清雅报仇。暄姸松下一口气,也许,真的如那流言所说,金族只是个由头,真相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清扬只瞧着暄姸和上官将军叙旧,聊天,落泪,他却一言不发,暄姸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雅儿死里逃生,太后将他放在身边抚育,吃的用的都必须亲自验过才给雅儿,而暄姸几次向太后请求回王府居住,太后都未准许,只说过了除夕再说,暄姸执拗不过,只得在东暖阁一天天住下去。
入夜,暄姸披了披风往慈宁宫正殿去了,刚到殿门,隐隐有清扬的声音传来,她犹豫了片刻,正欲离去,听到太后狠狠地推翻了几案,碗碟之类的撒了一地碎片,嚷了句:“不可。除非哀家死了。”她登时愣住,远远的听到清扬大声说着:“儿子一定要纳她为妃。”太后愤怒的声音再度传来:“哀家知道你心疼她,哀家也是心疼她,才将她留在慈宁宫,你以为哀家不知道清雅的遇难和雅儿的中毒是有人暗下杀手吗,哀家又岂会不担心她的安危,当年哀家没有能力救他,今日,哀家有能力保护他的女儿,又怎会不去做,只是护她周全并不只有纳她为妃这一条路。”
暄姸听到这话,眼泪控制不住的浸出来,双脚深深的陷在雪里,如何用力都无法挪动一步,只能任凭厚厚的雪浸湿了她的靴子,她的裙摆,任凭雪片打在她的心上,她想大声呐喊,无奈冲破喉咙的只是低低的哀叹,怪不得皇上不肯饶恕爹爹,背叛,是任何人都不能饶恕的。暄姸不晓得是怎样走回东暖阁的,只晓得我进门的时候,把祉岚吓了一跳,她忙着替她换上干净的靴子和衣衫,忙着替她擦去满脸的泪水,忙到甚至不及问她一句怎么了。暄姸喃喃的说了一声:“爹爹是爱太后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