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你看,这花早晨还是白色的,晌午就成了这般颜色,就像母妃的衣裳。”瑶华宫的那一簇木芙蓉中传来稚嫩的声音,咬字还有些模糊。文贵嫔着一袭桃红月华裙立在边上,笑吟吟的扯过个粉色的身影,宠溺的笑道:“明华,母妃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可随意跑动,跌倒了怎么办。”
“母妃不是要用这花吗,明华想去给母妃采来啊。”明华公主清澈的眼神无辜的眨着,手中还攥着一朵红艳艳的木芙蓉,文贵嫔笑道:“有璟雯和小贵子帮母妃采花,明华就好好的坐在这里。”正说着,回首瞧见李德海立在门口,忙让了进来,李德海命人搬进几口大缸,一脸谄媚的笑意说道:“文主子,皇上这阵子忙,说是过些时日来瞧您,这是皇上让奴才给您送来的,特地命人从浣花溪取来的水。六百里加急送进来的,您瞧瞧还带着水气呢。”文贵嫔瞧着那清亮亮照出人影的溪水,眼中浮起些雾气,贝齿轻咬下唇,轻声道谢,李德海接了赏钱便告退了。
文贵嫔娇艳如花的面庞映在水中,轻轻的叮咚几声,明华瞧见她眼中有些潮湿,忙问道:“母妃,你怎么了。”
“明华,母妃无事,璟雯,带公主回房午睡。”明华极不情愿的跟着璟雯走远,仍回首瞧了文贵嫔数次。文贵嫔从袖中取出一纸杏红色笺纸,沉凝片刻,笺上便多了首词,犹带着墨香:“一重烟,两重烟,山长水阔朱颜短,一念红尘远。枫叶丹,枫叶残,岁月荏苒人未还,几番相思怜。”
“文妹妹,想什么呢,都走了神。”文贵嫔想到出神,冷不防身后有人轻怕了她一下,回首一瞧,韵贵嫔和琦袖立在那,琦袖手里还拎了个食盒,韵贵嫔执了文贵嫔的手,说道:“明华呢,我给她带了海棠糕,上回她巴巴的想吃没吃着,这回我给她带来了。”
文贵嫔瞧着殿内努了努嘴,说道:“刚用过膳,我让璟雯带着她午睡去了,外头热,姐姐进殿坐。”说着两人进了殿,韵贵嫔一眼就瞧见桌案上摆着的各色笺纸,一一拿起来瞧了半响,说道:“前些天,听淑妃姐姐说,皇上命人去蓉城取浣花溪水送进来,我还在想做什么用呢,敢情是给妹妹用的啊。”话中竟有些酸意,眼神若有若无的落在院中的那几口大缸上。一湾碧水绕过,波光花影,那灿若云阵姹紫嫣红的木芙蓉,隔窗望去繁花似锦,暗地妖娆。
“我也是那日一时想起来,随口说说,不想皇上竟当了真。”文贵嫔淡淡的说道,并不把此事当作殊荣。她取过一支深红的木芙蓉放在罐中,细细捣烂,加入浣花溪水慢慢滤出汁液
韵贵嫔取过一纸残云笺纸,纸上竟洒了些细密的小花瓣,精致异常,笑道:“妹妹有这样的福气,还不当回事呢,姐姐说的话,皇上从未当过真。”
“皇上又怎是真的惦记我的,不过是时时记起明华罢了。”韵贵嫔闻言,竟垂下头去,执了只粉彩芙蓉小盏,里面盛了明前茶,轻轻吹开浮在面上的些许茶叶,半响不曾言语,叹一口气说道:“妹妹好歹还有个明华,姐姐却……只能争些稀薄的宠爱,好在这宫里立足。”文贵嫔心知自己触动了她的痛处,忙执了她的手说道:“姐姐还年轻,早晚会有一儿半女傍身的。”
“皇上不去,年轻又有何用。”韵贵嫔却悲戚之色更深,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直痛的抽气,文贵嫔见状,忙扳开她的手,叹一声:“姐姐何苦呢。”韵贵嫔续道:“自从她入了宫,皇上几乎不再踏足昭纯宫了。”
文贵嫔一惊,问道:“她似乎不曾侍寝。”韵贵嫔叹道:“的确如此,只是皇上每每在她那下棋品茶弹琴作诗到深夜,又怎会有功夫去旁人那。”
“我曾听表姐提起过她和皇上是患难之交,这也难怪皇上会对她另眼相看了。”文贵嫔往汁液里加了些胶质调匀,用小毛刷一遍遍涂在纸上,抬眼瞧见韵贵嫔满是狐疑的神情,笑道:“也难怪姐姐不晓得,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姐姐听听也就罢了。”
瞧见韵贵嫔微微颔首,她续道:“姐姐可知多年前的那场太子之争么,她的父兄族人受此牵连,被流放岭南,独独她逃了出来,也算她有几分胆量,竟跑到岭南寻亲,一路上艰难险阻自是不少,似乎还有几次性命之忧,幸好被当年的杨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和雅王所救,许是在那时,就……不想她的父兄族人在前往岭南的途中尽数被诛。皇上怜她孤苦无依,便把她接到府中暂住,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她竟失踪了,皇上找了数年,都不曾找到,就连皇上都以为她不在人间时,她竟以雅王妃的身份再度出现了,姐姐你说,是不是一桩奇事。”
韵贵嫔细细听下来,那是怎样的一段往事,竟让皇上对她如此的念念不忘,在失而复得后,给了她万千宠爱。韵贵嫔不由得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似乎还有丝丝恨意,若是没有她,也许自己不会有今日的寂寥。她猛然警醒过来,微微晃了晃头,把那股本不该有的思绪撵了出去,执了案上深红色的笺纸,低声叹道:“浣花溪上如花客,绿阁深藏人不识。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妹妹这笺纸,送给姐姐如何。”
文贵嫔取了十色彩笺装入盒中,韵贵嫔颇有些心神不宁的离去了。文贵嫔瞧着她那渐渐远去,有些羸弱憔悴的背影,幽叹一声,璟雯不知何时闪了进来,低声言道:“主子,您今日怎么说了这许多。”
“我和她好歹姐妹一场,如今我是有女万事足,亦盼着她也能有个好前程。”文贵嫔执了案上新近制好的深红色笺纸,上面饰了繁复的盘枝芙蓉纹,妖娆的似窗外的弄色芙蓉,晌午还是桃红的,此时已成了深红,在晚风中摇曳。自文贵嫔进了京,入了宫,原以为自幼在蓉城见惯的“人家尽种芙蓉树,临水枝枝映晓妆”的奇景是再不得见了。不曾想皇上竟移来了稀罕的弄色芙蓉遍植瑶华宫的水眫,晓妆如玉暮如霞般妖娆,从初夏直盛开到晚秋,给这无趣的宫闱生涯平添了几分颜色,不由得对那高不可攀的君王多了些许期许。那日,在韵贵嫔房里流淌的血猛然警醒了她,浇灭了一息尚存的少女情怀,好在有了一女傍身和那满园的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