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亭中水榭,依旧二人对饮。(请记住我们的www.DukAnkan.com)
公孙赫倒了酒,叹道,“今日没有月亮,景致要差上许多。”
我环顾水榭,周边是湖,湖的一周皆是八角玲珑灯,橙色的光一溜圈倒映在湖中,和天际点缀的星辰相互辉映,也是颇为雅致的。
他默默喝酒不语。
我便是更加惊恐,终于耐不住性子,放下酒盏,“王爷,您还是赐个罪。”
他却伸手在我的酒杯里也添了酒,抬眼淡淡道,“罢了,不想与你计较。”
那淡然冷峻的音调即便是在莺啼燕舞的暖春,听起来还是寒人。
我壮着胆子问道,“您是说,金乌鸦,苗疆蛊毒,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太子余党,您都不与在下计较?”
公孙赫笑笑,“太子余党,凭你能有多大本事勾结?金乌鸦,市井读物,本王怎会没有这点度量,至于苗疆蛊毒……”
公孙赫的脸阴了阴,“要罚,只不过近日没甚心情,以后想起来,再说罢。”
我磕了三个响头,顿觉这夜啊,多么美好。这样美好的夜,我还是回到凤仙喂鱼听曲儿更加惬意些,敬了公孙赫几杯,时辰也不早,便道,“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小女子就告辞了。”
公孙赫皱皱眉,“急什么。”
话刚落音,湖面吹来一阵阴风,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又见一袭白影从桥尽头缓缓飘来,煞是瘆人。我揉揉眼睛,瞧那团白影越移越近,终于看清,那不是子豪兄么?
依旧那样活色生香。
他恭敬的对七王爷行了一礼。
我挺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
苏子豪一愣,上下打量我。
公孙赫道,“觉得眼熟?”
苏子豪点头。
公孙赫笑,“这就是那日救你于危难弃你于水火的戚樊宇。”
苏子豪的脸涨的通红,小嘴撇了半天,“小人。”
公孙赫打了圆场,“女子,也不强求她是君子。”
苏子豪脸上才好看些,只是摆出一副不屑于同我讲话神态。
我开口道,“子豪兄,那日……”
他一摆袖子,背过脸去。
气氛相当尴尬。
我磨蹭了许久,终于挑起一个话题,“咦,子豪兄,那日不是裴世子将你从魏启府中救出,原来你与世子和七王爷都相熟……”
苏子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上下牙气的直颤,就差张嘴咬我。
我只得窃窃的问,“我说错话了么?”
公孙赫道,“子豪原是汉人,其父是允国大将苏柳偑,当年阴山一役大败,被幽国俘。其父投敌,成为幽国皇帝裴元帐下谋士。子豪一直随世子裴扬,却心系大允。此次徜梁王兵败自尽,幽国与中原更少了可以对峙的砝码,幽王派裴世子带了贡品、美女,向大允示好,我大允方才不乘胜将幽国赶回漠北。”说话间,公孙赫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子豪识时务者为俊杰,投奔本王帐下。”
公孙赫举杯,“来,敬子豪。”
苏子豪道,“裴世子带我不薄,只是家父做了不耻之叛徒,子豪虽在幽国长大,却不愿走父亲的老路。于世子,我不忠,然而忠主忠国不能两全。”
说罢苏子豪将酒灌入腹中,脸上颇有英雄无奈之色。
公孙赫道,“子豪虽不习武,然精通兵法,几次替幽国挡了西边大食的进攻,只是因汉人的身份,一直在幕后。不过,子豪,回到大允,我定让你名扬天下。”
我瞧了瞧苏子豪,这等樱唇桃面的美人,竟是帐下谋士,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亦站起来敬了他一杯,苏子豪本是不屑,不过还是勉强喝了一口应付。
我道,“子豪兄,远走他乡情系故土,二十年回国仍效力大允,当真真英雄。”
人还是听不得夸,这一句一出,苏子豪脸上神情缓和了许多,“姑娘过誉了。”
允国与西北的幽国时有征战,这几年和亲通商,边境才稍微消停。但幽国乃游牧之国,物产稀缺,遇上冰雹大雪的,不是人家想抢,是不抢就要饿死人。
是以这和是暂时,战是持久。
苏子豪叛了裴扬投了公孙赫,虽于情于理也还讲得过去,可不知为何,我心中对他却隐隐不快。
苏子豪与公孙赫谈了些西北边境民风战事,有些颇为机密,却并不避讳。
我多次说要走,公孙赫都拦住我,将我留在那里,却视我为空气,与苏子豪侃侃而谈。
我只好在一边赏灯笼,观湖色。
湖风清凉,水榭中二位男子激扬高论。湖边玲珑灯当真应景,将水榭托于万千灯火中,颇有论政台的风韵。
赛满来报,“裴世子求见,说有份薄礼敬上。”
公孙赫笑了笑,又看向我,“这才是主客。”
我心中一窒——他说会陪我赴宴,原来真的会来。
苏子豪道,“七王爷,我与裴世子相见,未免会有几分尴尬,还是避一避的好。”
公孙赫顿了顿,“也罢。你自退下。”
苏子豪一袭白衣,又荡到了岸边。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叹息。
一愣神的功夫,管家已经领了裴扬来水榭。
他瞧见我,淡然一笑,复又对公孙赫拱手行了礼。
“世子来访,有失远迎。”
裴扬道,“扰了王爷雅兴。”
“哪里哪里,剩下一壶桃花醉,世子一饮乎?”
裴扬业已坐下,“好。”
裴扬打开手中的琉璃盒,里面乃是一把血玉扇。不大,但极其精致。血玉天然形成,雕工又是巧夺天工,将扇子的脉络隐在血玉天然的骨骼之中,浑然天成。
我知他极好血玉。
这等上好血玉,竟也舍得拿来送人。我望望血玉,又瞧瞧他。他却一直不看我。
公孙赫笑道,“今日婉盈摔碎了一把前朝王有之的蒲扇,裴兄这就送了一把血玉扇。巧乎?巧哉!”
裴扬附道,“那便是王爷与这血玉扇有缘。”吃了几口小菜,附了片刻风雅,裴扬道,“在下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有一事相请。”
公孙赫举着酒盏的手滞了滞,“裴兄所说,本王已经了然。自会替裴兄办妥。”
这两人的暗语委实精妙。让我这个旁人云里雾里。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摇摇头,自顾喝自己的酒。
有些头晕,用手支着下巴,却一个没支住往桌子上一啪,打翻了酒壶。
这下倒是不晕了。公孙赫与裴扬皆望着我,我赧然的很。
公孙赫道,“实在是困了的话,让雅琴带你去休息。”
裴扬却道,“在下顺道,可以带她回去。”
公孙赫扶起酒盏,“那当然更妥些。”
我自是愿意和裴扬单独回去,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随便发生点什么,我也愿意。
只是随裴扬走了两步,公孙赫在我们身后道,“且慢。”
我们皆停下步子,公孙赫几步追过来,“裴兄,这于婉莹,甚为有意思,是件稀罕物。”
一群乌鸦从我头顶飘过。
裴扬与公孙赫面对面站着,我夹在二人中间。
许久后,裴扬淡然笑道,“确是件稀罕物。”
稀罕物?
稀罕物!
我瞧瞧自己,委实没有发现稀罕的地方。正糊涂着,便被裴扬领出了别院。
天际浮着薄云,星辰忽隐忽现。
我没瞧见轿子,当即四肢无比酸软,“走……走回去么?”
“骑马。”
我不会。
还未等我反应,裴扬已经将我抱到马上,搂着我的腰际,驾马前行。
很久以后我还记得这样一个夜晚,没有月亮,却有薄云掩不住的满天繁星。我藏在他怀里,像阿笨常常藏在我怀里一样。
他身上依旧有淡淡的麝香,他的头发垂在我的脸上,弄的我痒痒,我把他拨开,不一会儿又捶下来。
一路上他都未和我说话,我亦不开口。
却觉得一路上我们说了许多话,聊了许多心事。从别院到凤仙,骑马也就是很短的路程,可记忆中,那段路走了很长很长。长到到了凤仙门口他将我抱下马,我仿佛已经把所有的心事都倒给了他,我这些年,我这些事,我这些天真幼稚的想法。
躺在床上,半点也不困。
想着我与裴扬同骑一马,想着夜晚的星辰。
好像是入睡前喝了浓茶,越到夜深越是精神。
仿佛鸡鸣之后才又有了些困意。
“小姐,小姐……”
睁开眼是晓枫站在我面前,一脸诧异的看着我。
我揉揉眼爬起来,“怎么了?”
晓枫顺了顺自己的前襟,“吓死我了。幸亏你没事。”又拍了自己的脑袋,“哎呦,颜三哥去请神婆了!我得把他追回来!”
“干嘛请神婆?”
“姑娘一直不起,我便在门口守着,却听得屋内一阵阵的笑,很是阴森可怖。遂进来看看,小姐竟然抱着被子笑在了地上,又戳不醒,我当时中了什么邪……”
我羞红了脸……做梦也得稍微矜持些才是啊!
晓枫把颜让追了回来,我也梳正完毕。见到了颜三哥想起了答应他的银子。在阿笨的狗窝里刨了五百两出来,包裹好了给他。
他又是叩首又是泪轻弹。
我扶起他来,叹道,“颜三哥娶了媳妇儿,就不方便留在我身边了。”
颜让眉头一紧,“谁说的?老爷让我保护小姐,小姐一天不出嫁,颜让就一天守在小姐身边。”
我有些感动,同时想着,为了颜三哥,我是不是也该早些把自己嫁出去?
想到昨日美梦,又不自觉笑出声来。
颜让试探道,“小姐,昨夜,是裴公子送您回来的。”
我力图平静,“是。”
颜三哥凑近过来,“我托了人去打听裴世子的家世,竟是没有娶亲,平时也不见得与哪位姑娘要好。所以……”
我扬扬手,“这些我都知道。”
“是以我今日,趁姑娘熟睡,去求了裴世子。”
我霍的一下站起,“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颜三哥很得意,“就说小姐早在五年前就定情于他,做梦都嚷嚷着非世子不嫁呢!且裴世子不是中原人,据说幽国太后便是舞姬出生,他们并不太在意女方门第,是以……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裴世子了。”
我差点被他气晕过去。
我素来知晓,在男女之事上讲究的就是一个迂回,谁先出招,往往谁就是败北的那一个。
可我,还没出招,就先下马了。
“我何时梦呓那些话?”
颜三哥笑了笑,“小姐,五年前你初来京城,服侍你的丫鬟就说,小姐睡梦中常唤一个人的名字,依稀记得叫什么扬。这下总算是对上,原来就是世子殿下。”
我扯扯嘴角,果真是自作虐不可活……
颜三哥用食指凭空打着圈,“要不要在下替小姐筹划筹划?我看你与裴公子情分已到,就差些巧合。”说完贼笑起来。
我不得不重新打量下平时高大呆的颜三哥,“谁教你的?”
颜三哥一笑,露出明晃晃的牙床,“我那未过门的娘子。”
我只得竖起拇指,“未过门的娘子厉害……”
“那此事,就交给我们去操办了。”
我还未来得及说出那个“不”字,颜三哥脚底抹了油,一溜就跑了。
很伤神。
晓枫着急火燎的进来,“有位,有位美若,美若……的公子求见。”
我放下茶盏,“美若天仙?”
晓枫使劲点头,“那眸子,啧啧,那小嘴,啧啧,那肌肤,啧啧……”
当真是没见过世面。
“请他进来。”
苏子豪一身素衣,摇着羽扇,踏着方步晃了过来。若不小心,还以为是诸葛亮晃出了戏台子。他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高昂着头像刚刚从斗鸡场上下来的赢家。
苏子豪在外面踱的虽慢,可以进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的屋门关严实,眸子里燃了火一般的逼视我,且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他那个瘦弱的小身子,倒并不会让我如何害怕。
只是他这样一幅形容,究竟是意欲何为?
我抄起一把折扇挡在面前,“停!”
苏子豪在距离我鼻尖不到三寸除停下,鼻子眼睛一起在我脸上寻找什么。
“苏兄……”
“你究竟是谁的人?”
我被问的莫名。
他却从袖中抄出一只短匕首,逼近我的喉咙。
“苏兄,你这是做什么?”
“你为什么接近世子和七王爷?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我更加莫名。
苏子豪眼中燃着熊熊烈火,仿佛我是个挨千刀的贼。
我道,“你先放下匕首。”
他捏住了我的脉搏,少顷之后,舒缓了神色,道,“你不会武功?”
我真的快忍不住笑了,子豪兄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
我又看看他,刹那间反应过来些什么。
“子豪兄,好身手。”
他放下我,拍拍两袖风尘,“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