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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怎么晃他叫他,他亦岿然不动,不出一丝声音,宛然一座悲壮的雕塑。我哭的渐渐沙哑,跌坐在地上,“三哥,你开口说句话,说话呀三哥……”
良久,他的手抚在我的头上,我抬眼望他,他却不瞧我,"姑娘,你认错了人,在下杨炼,不是什么三哥。”
西施姑娘惊诧的站在一旁,我扑到她身边,“姑娘你告诉我,他是不是颜三哥,他竟说他不是颜三哥,他竟说他不是颜三哥……”我哭的哽咽,“三哥,我来京七载,是你日日伴我左右,我怎会不认得你?你纵然是改了名字,换了容貌,就不是三哥了么?”
西施姑娘扶住我,“且不要再晃了,奴家头晕。”
我站定,逼视着三哥,他终于低下头去。我趁他不备,拔出屋子里挂的剑,横在颈项,“三哥,竟然你也不愿认我……”
我闭上眼,将那剑往脖子近了近。
那只温暖的大手终是抓了我的手,“婉盈。”
我将剑扔在地上,狠狠抱住三哥,这是三哥,魁梧的身子,厚实的肩膀……只是这眉眼,已不再是三哥从前的模样,可那爱惜我的眼神,却是如何也变不了的。
三哥抚着我的头发,“婉盈,抹脖子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玩了。三哥放心不下。万一哪天真抹了,没人救的了你。”
我哭着笑着,疯了一样,“三哥,你竟还活着!晓枫在哪里?沉落他们呢?”
颜三哥的脸痛苦的扭曲着,“成灰了,都成灰了……”
好在还有颜三哥,我跪在地上,原来上苍还怜惜我于婉莹,替我留下了颜三哥。
西施姑娘准备了晚膳,有我心心念念的臭豆腐,一碗鱼汤,几个素菜,三哥和她一起备了碗筷,“婉盈,粗茶淡饭,凑合着吃吧。”
我吃着这饭菜,眼泪无声滚落在碗里。
颜三哥叹了口气,“婉盈,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
我咬着牙点点头,“好。如今住在桃坞,吃穿都不用烦心。凤仙楼也重建起来,自有我信任的人在打点。”
“恩,那宋大姐,是个好人。”
我有些惊诧。
三哥道,“我如何能放心的下你,从湖州回到京城,便去凤仙楼寻你,又让内人去打探了消息,已然知道了大概。”
我望着西施姑娘,“三哥,这就是五百两银子的去处?当真是值得,娶回来一个貌美如花的西施姑娘……”
西施姑娘红了脸,低下头去,“奴家有名字,奴家叫夏离……”
我笑,“好,夏离,好嫂嫂。”
饭间我知晓这夏离原先也是小家碧玉,家境殷实,是湖州人士,却遭土匪洗劫,父母双亡,流落京城,讨饭为生。那日她在西街卖身葬父母,被颜三哥瞧见,才向我讨那五百两银子,而后便将夏离送回湖州。
颜三哥从凤仙楼逃出,便去寻了夏离。
三哥终是放心不下我,带着夏离回了京城,用剩下的银子买下这铺子,做起了臭豆腐生意。
我听了心中委实凄凉,“三哥,出事之后为什么不来找我?”
颜让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席间只有夏离收拾碗筷的声音。
等夏离走远,我又问,“三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颜让只是不说话。
我太了解颜三哥,遇上不愿说的事,便是一阵缄默。
可此事,我非知道不可。
我逼视着他,他终于道了一句,“小姐,你心中究竟是世子还是太子?”
茶盏跌落,应声而碎。
“三哥!”
颜三哥亦抬眸望着我,眼中却是刚毅决绝,“我只问你一句,如今你心中,是太子还是世子。”
我紧握着手,一字一顿道,“婉盈心中,再无裴扬。如今心心念念的,乃是大允太子公孙赫。”
颜三哥一声苦笑,“竟会是这样,竟会是这样……”
我抓住三哥的手,带着几分哀求,“三哥,婉盈已经十八岁了,总可以承担些事情,三哥,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颜三哥挣脱我的手,“老爷吩咐我,让小姐远离纷争。我却让小姐韶华之年经营青楼,又让小姐落入这漩涡之中,颜让死不足惜……”
“漩涡?”
颜三哥再不说一句话,我望着他更易的面容,有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颜三哥又些咳嗽,晚上我带着夏离去西街药铺抓了些药,让她替三哥熬煎了服下。
三哥好福气,竟得这样一女子在身边,不离不弃,也算的是祸中得福。
夏离送我到凤仙楼门口,对我道,“婉盈,三哥如今不想让人知晓他身份……”
我虽诧异,却也答应下来,“我自不与人说。”
她幽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宋姐姐果然是得了几名美姬,正在院中觅死觅活,说什么也不肯接客。
我问了她们来历身世,不由冷冷一笑,暗道,“认命吧。罪臣之女,能活着已属不亦,来了凤仙楼,起码不会再受流离之苦。”
宋姐姐已然头大,让我去劝,我只指着院中深湖,“你们本该与父兄一起斩首于市或流配边疆,真要觅死,我于婉莹今日便无缘见到诸位了。我许你们卖艺不卖身,亦许你们当下做个了断。”
那几名美姬皆愣着看我,渐渐收了哭声。
为首的美姬抹了把泪,“姑娘此话当真,真许我们只卖艺?”
宋姐姐已然露出欣慰笑容。
我笑了笑,“凤仙楼不缺几位卖身姑娘,只是几位日后若想走出那一步,于婉莹自不拦着。”
那几名美姬面面相觑,随后一一向我行礼致谢,由望梅领着,回自己房里去了。
夜已深,我望着这平静湖面发呆。
凤仙楼被烧尽,只有这湖,那火再无情,也烧将不能。
宋姐姐替我披了衣服,“天这么冷,也不怕着凉?”
我坐着不动,她便坐在我身边,“呦,手都冻成冰了。婉盈,婉盈!”
我觉得脑子有些糊涂,半晌才应了一声。
宋姐姐说,“你脸色好难看。”
我苦笑了一声,“今日遇见一位故人。”
宋姐姐笑,“莫不是老相好?可何人比得上咱们太子殿下?”
我望向湖面,想起了娘。
那个一辈子活在隐岚村的村妇,苦苦等着爹的归来,直到白了头,枯萎了容颜。
她死的时候,我未来得及奔丧,隐岚村那里只来了一封信。那封信中有两张纸,一张写着噩耗,另一张是幅图,画着的也是一面湖,水榭楼阁,湖面有鸳鸯戏水。奇的是这图还画了水下,左下角有颗大大的夜明珠,正在那水榭正下方。
那画苗的粗糙,当时我也未多看。
如今想来,突然间,冷汗浸背。
那湖,不就是面前这湖么?
亭台水榭,皆是如今的布置。而那水榭下面的夜明珠,甚是醒目……
娘或是隐岚村的人,一辈子没有出过那山沟沟,如何会知晓凤仙楼是个什么布置?
寒风肆虐而来,我一阵眩晕。
宋姐姐抚过我额头,“这么烫!”
我突然记不起娘的笑容,娘的眉眼,娘的声音……
我病了……一病不起。
自伤好后,再也没有卧床这么久。
口舌发干,四体无力,吃什么吐什么,整日便是昏昏欲睡。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颜三哥易容的脸,隐岚村来信中的那张草图,还有三哥的话。
那日夏离来看我,我撑着起来。
我让她请三哥过来,她却说三哥不会再踏进凤仙楼一步,还望我体恤。
她走后,我吃了两口粥,便昏昏睡去,又是噩梦连连。
我醒了,却不想睁眼。
睁眼便觉得自己在重重谜团当中,要被这迷雾压垮。
直到有人拍着我的脸,“还装睡?”
我睁眼,竟是公孙赫。
我身上忽然来了一股力气,坐起来,紧紧搂住他,“子轩……”
公孙赫抚着我的长发,“原来狐妖也会病下。”
我望着她,“狐妖还会死。”
他吻在我额上,“那定是公孙赫同意了,她才能死。”
泪落在他手臂上,“我很累……”
他将我打横抱起,“温泉最治你这等杂症,咱们回去。”
我们一路出了凤仙楼,无人不驻足而视,公孙赫并未换下官袍,一身龙皇在晌午阳光下分外耀眼。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指指戳戳,更多的人,眼中是不解与诧异。
这便是公孙赫。
他天不怕地不怕。
我任由他抱着,这怀抱,如此温暖宽阔,纵使有无数利剑般的眼光刺来,他也替我一一挡在外面。
我躲在他怀里,好想这样躲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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