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的灯火跳跃着,映的她独坐的身影晃动不清,她凝视着那烛芯,眼望着它弯下了腰去,快要泯灭在周身的烛油中,屋子也骤然变暗。 夕颜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朱钗,挑断了那燃得过长无用的部分,火苗又登时重新窜动起来。望着它摇摇曳曳的身姿,想到它方才的气焰将尽,畏畏欲灭的样子,她不禁眼前一亮,醒悟一般:“倘若我同这烛芯一般不为所动地任灯油没了气数,岂不是只有独自灭去?而如果一点,只是一点点地挑动,便会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忧心挫难。看来,不能再被动等待,得做些什么,至少得去避免一些容易让自己被蒙混过去的事情的发生。” 如此想着,她将朱钗重新插回发中。 园中细细的脚步声近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一面踏进来一面说道:“好在没给弄丢,方才数了一遍,刚好十八章,姐姐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些。” 夕颜忙接了过来,翻看着:“落葵你快给找找,那个叫紫英的女子呈上来的是哪一份?” 落葵这才也俯身,将灯移得近些,同她一起寻着。 “找到了。”落葵从那摞纸中抽出一张来。 夕颜喜得赶紧接了过来,在灯下望去,又凝眉回想,突然眼中一亮,道:“果然!”心中独自悔恨着自己的愚钝:“真的差点叫对方给骗过去了。刚才落葵拿来的正是那日自己吩咐每个传菜丫头所写的自己当日所传菜的名称。当时分明记得,那个紫英传了一道叫做‘绣球乾贝’,因自己极不喜欢那腥味,所以我对此记忆犹新,如今她写的这纸上却没了这道菜名,岂不是很怪?莫不是自己突然掂问她时,她因紧张将那菜名统统报了出来,却在让写下时,不敢再次写上,因她知道我即使看到大家写的菜名也是无从查起,却不想自己不喜闻腥的这个习惯让她的小小计谋败落。” 落葵将纸从她手上抽出,问道:“姐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有了什么线索?” 夕颜这才望向她,说道:“妹妹!你快些去追上庞管家,告诉他,明儿暂时不去萧家铺子,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何事如此紧张?”落葵从未见过她如此坚定地语气,忍不住问。 夕颜笑了笑:“明日你就知道了。明儿你陪我出府去一个地方吧。” “哎!姐姐心中自有轻重,只千万不可冒险才是。”落葵答应着,却有些忧心。 欣然一笑,她低下了头紧紧盯着那白纸黑字不再言语。落葵掌了一盏风灯出来,披上一件衣服照她的吩咐去了。 “尹夫人啊尹夫人!您被人利用都不知道,果真是日日静养不知人心险恶。自始至终都有一个幕后的人,那人因见萧老爷子将我当做救命福星一般,便视我为下手对象,经一番调查后,得知您对乔家的仇恨,他便想利用你的手吩咐两个昭雪院中的丫鬟上演一场泻药的戏,那两个丫鬟也只当是主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曾料到会给自己招来杀生之祸,因此那弹射出梨花针的锦盒也定是那个人给的,如此再借花惜对我的怨恨,将药下到乳酪中。多么精细的布局,而更高明的是,此人料到我会查到您的身上,并会因您是昭轩的母亲而悄悄淡漠这个下毒事件,如此一来可想而知,花惜下到乳酪中的,根本不是毒。”夕颜紧紧握住拳头:“对方万万没有料到,我会在紫英说为母亲送丧时因心慈而赏了她一锭银子,正是这锭银子,让那个幕后的人即使毁了她容貌,也没法掩盖她萧家丫鬟的身份,真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道绣球乾贝并不是用一个大盘盛装,而是分小碟人人面前一份,这才给了那紫英下毒的机会。见我不敢不吃又难以下咽,那个疼我爱我的子逸便将有毒的乾贝食入腹中。”, 想到此处,夕颜气不可竭得站起身来,又是一阵眩晕,她忙扶住椅子,揉了揉额头依旧没有停息脑海中的猜忌:“就像爷爷所说,为何对方会如此明显的用梨花针和乌兰噬心散这样具有乌拉特部族特征的东西,到底是他们的有意挑衅如此?还是有人在刻意诬陷?” 低头望向那烛火,依旧燃得如痴如醉,夕颜下定了心,能避免的旁枝还是要避去才是。 “好好的天儿,竟下起了蒙蒙雨来。”一个粗使丫鬟一面在院中往下人的住房中疾步走着,一面抱怨着。 一阵凉风顺着敞开的厅门而入,夕颜不禁一颤,却顿觉清爽,忍不住踏出房去,徘徊在长长的游廊之上,漫步嗅着浸润在天露中的泥土的香气。停驻在廊边,看细细的雨帘渐渐将天地连做一片,雾气漫起,雨水也大有不退之势,竟滴滴答答闹腾没完。 忽然看见脚边那盆独独放在廊外的牡丹花,数片绿叶中一点胭脂红,花苞也比前些日子丰盈许多,细细望去,雨水零落其上,顶隙的瓣瓣之间,大有欲开之势。 “果真是单独精心养的,要比那园圃中生的健硕。”夕颜眼中隐笑地俯下身去,将它朝外挪了挪,让其能得到更多的雨水滋润。 心中已是如蜜灌注,她浅浅地幻想着同子逸一起过着悠然恬静的生活,一起相扶相持在这牡丹园中,没有言语却心灵相通,两人皆坐望着这盆牡丹花,满脸的幸福与满足,因为那时这牡丹,已是开得如天际烧云般灿烂夺目。 “大少爷!送到这儿就好,您自己回吧,奴婢待会再进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园门处依依传来,在震耳的雨声中听得并不十分真切。 正低头抚花的夕颜,缓缓站起身来,朝门外望去,因隔着挡住园中之景的一面墙,所以迟迟未见说话人的面容。 “您还是先回吧!奴婢想站在这儿一个人静静。”夕颜终于听到了,原来是落葵与子逸,想必是子逸从临溪园子宇那儿回来,正巧遇上去给庞管家通知的落葵,见她没有打伞,便与她同行。 夕颜听不到两人的动静,将要笑着叫他们快些进来,却听到了子逸的吩咐声:“你们先下去吧!” 见三四个小厮执着伞往自己房中匆忙跑开,她不禁有些奇怪:“为何要支开下人?” 带着满心的疑惑,她轻轻挪开了步子,走到游廊尽头靠近园门的地方瞧不出声地听着。 “这件事你不要忧心,母亲只是说说而已。”子逸柔声道。 半响,落葵才开口,声音竟有些嘶哑:“怕只怕大夫人是早就预备如此。” “为何?”子逸有些惊讶。 又是一阵沉默后,落葵只言片语道:“夫人很早之前就向奴婢暗示过,所以她并不是一时行起之意,而恐怕定要依言而行了。” 此话一出,子逸却也是说不出话来。躲在一角的夕颜独自揣测着这话,终猜测不透。 “有一句话,落葵一直想对大少爷讲。”她竟没再自称奴婢,夕颜心中不免一沉,莫不是她要向这位心驰已久的人坦露真心? 子逸没有出声,只静候着她的话。 “大……大少奶奶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您一定要千般万般珍惜才是。”落葵一字一顿道。 却是不远处的夕颜,一字一句都听到了心间,她还以为落葵会将这么多年以来深埋的痴情流露,却不想,这样一句饱含真心的话,竟是为她所说,眼中一热,暗斥她傻,暗怨自己对此事的无能无力。 呵呵一笑,子逸说道:“我当是何话?颜儿是我挚爱的妻子,对她,我定是至死不弃,放心好了。” 落葵如释重负道:“那就千万不要把今晚大夫人所说的话告诉大少奶奶,我不想让她本就操劳的心再平添忧愁。” “颜儿有你这样一个好的丫鬟,也真乃她人生之幸事。”子逸感慨万分。转而又低语问:“你同颜儿的亲近胜于她同锦儿,那依你来看,颜儿……她待我,有几分爱?” 稍稍迟疑,落葵道:“我可以以性命担保,大少奶奶对您,是倾心倾力。” 虽是回了子逸的话,却也颇有些答非所问,夕颜不禁微微一笑:“这个落葵果然是自己世间难找的知己,她每日同我一起,又聪慧过人,对我与昭轩之事早已明澈于心,却也能看到我对以往的淡忘和对子逸的尽力付出。”想到这里,她更觉得对不起落葵,如此好的一个女子,难道就要这样隐忍在萧府隐忍自己的感情过一辈子隐忍的生活吗?夕颜实在不舍。 一阵和暖的笑声,子逸说道:“你还真是会说话。好了,快些随我进去吧!你不会因为母亲的那句话就打算一直同我这样保持着距离吧。” 落葵也干笑一声:“没有的。只是许久没见着这样清新的雨了,想多听一会。” “好吧!那伞你拿着,别在外面长站,免得着凉。”子逸说着便走向园中,夕颜连忙躲到廊侧的朱红支柱后,望着他匆忙跑到厅堂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