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知己(下)
“乔夕颜”眼见着她快要离去,熠公子匆忙追上几步。
夕颜回转过身来望向他:“公子还有何贵干?”
“你不要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好吗?让我觉得十分陌生。”原本似有千言万语的熠公子,因她这样一句话,迟迟无法吐露。
夕颜其实是想像曾经那样同他平心静气地询问有关于萧五爷的事情,却是他这般刻意隐瞒自己的态度重燃起她对设计害死五爷之人的愤怒,如此一直萦绕心间的痛恨,让她此时此刻已经无法平静地释怀。
而经了今天的事情,她更是确定了这位熠公子不凡的身份,如此交往过深,怕是对他们双方都不好,毕竟在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刻,他们各自是双方阵营之人。夕颜是能够感受到熠公子那深深凝望传来的情意,且又有之前少修在兰芷茶楼探听到三王爷对熠公子那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既然如此,两人更是不如早早断了往来,否则待到惹来是非的一日,她就又会重遭四面楚歌难以全身而退了。
“公子还是回去吧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三王爷而弃我们之间的友谊于不顾,那就不要再说出什么迫不得已心中愧疚的荒唐话了。”夕颜冷冰冰地朝正殷殷靠近的他说道。
熠公子顿时滞住了脚步,但凡一个有着一些尊严的男子,都是会受不了她此番厌弃的语气,更何况是这个孤傲自拔的他,却只是一瞬的停息,他继续靠近道:“你方才受了伤,我送你回去吧”他宁愿不去提及那事也不肯解释一句。
夕颜更是恼火他此番心虚的遮掩,回道:“不用了,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三王爷寻不到你人惹得怪罪。”语罢,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行着,却因为方才那独龙鞭险些要了她性命的紧勒而依旧有些虚弱,挪开几步,便停下来缓歇一口气。
又一阵停息时,她余光中能够瞥见熠公子相随未离,他陪着她一起停下,却始终保持那不远不近的距离,生怕到了近前惹得她不悦,此行确是感动了夕颜,第一次同他相遇时的场景再次重现,那个骑在汗血宝马上的英姿与蔑视一切的语气,仿佛从不曾在自己身后那个紧紧相随的男子身上出现过,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她的人。甚至有几次夕颜都有想扭过头来出声唤他的冲动,却话到口中成了受到五爷之事牵连的无情驱赶,然而如今的熠公子全然没了男子的尊严,自始至终都不离不弃。
渐渐进入了热闹些的街市,夕颜似乎能够感觉到周围之人一样的眼光,数次之后,她一面走一面将衣衫整理一番,又紧了紧髻发,却是回头望她的人越来越多,难道是因旁人从她眉心的牡丹认出她的身份?
由于是在边郊,离都城中心甚远,这里连接着北方的那一片空旷的草原,而草原最北处,便是当初寂鹰带夕颜观望的官兵驻扎的边关,所以那苍茫草原便是许多百姓平日赛马赏景的不二之选,因此这里马匹生意也是十分的兴旺。
她来到一个专门售马的马馆,一到跟前,嗅到生意气息的伙计便连忙谄笑着迎上夕颜,道:“这位小姐可是需要马匹?那您可真是挑对了地方,我们这的马匹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应有尽有,依我看,您定是想要一匹上等的好马了”那人的眼睛在夕颜身上溜溜地打量着,却是看向她面容时突然止住了笑,有些有意无意地说到:“小姐你的脖子是怎么了?”说着,伸手指了指,随即一直盯望着,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夕颜抬臂朝脖间拂去,这才感觉到不似往日般平滑细腻,甚至还有一些灼热,恐怕是刚刚紫龙那致命的一鞭勒出了痕迹,因使了内力,才会如此久久没能消下去,看来方才路上的行人,皆是对她脖上的痕迹感到疑惑,才频频朝她投来目光。
她垂目将领口朝上拉了拉,试着遮掩些许,却依旧十分明显,于是干脆速速离去,她朝那伙计笑了笑,道:“照你说的那样,给我挑一匹上好的马,要快些”
正看着她的伙计见她并不十分在意那伤痕,自己自然是不会无事找事,便连连点头继续做起了生意:“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您挑。”
夕颜朝四周望去,旁人似乎依旧注视着她玉颈上的那绕了一圈的明显红迹,她蹙起了眉,想早早离了这众人的目光,正在她有些不知所措时,一个柔软而有些冰凉的纱巾搭在了她的脖上,轻轻缠上一圈,稍作调整,熠公子朝她笑了笑,竟介绍起了那绕在脖上遮掩住那伤痕的薄纱来:“这纱巾是边郊盛卖的女子饰物,从乌兰国引来的,你带上会更添上几分异域风味。”
夕颜盈盈看着他,在这样一个无助的时候,又是他出现使自己脱离了纷乱的言语相向,而他也并不讲是为了遮那伤,只说为了衬出自己的美,如此对自己的心思明晰的男子,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
见她只望着自己并不言语,熠公子唇边笑意不息,声音柔而细小,只他们两人能够听清:“我之所以隐瞒身份,正是不想你从一开始就对我排斥,因那一日终要到来,你一旦知道了,便会真的离我而去了,一切的一切,都是自从与你第一次相见后的无法忘怀。”
夕颜没有想到竟会如此之近地听一个男子深情的倾诉内心所想,惊愕地看着眼前之人,她虽然知道他对自己有情,却没想到隐瞒身份竟也是为了自己,思及至此,紧张地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愣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熠公子原本因讲出心事的激动神情顿时黯然下来,只低低说道:“若那一刻真的来临,只希望你不要再像今日一样厌我,因为一切的身不由己都是为了你。”
夕颜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有些许的不可思议,平日里那样不羁又不可一世的熠公子,此刻竟这般柔情断肠地说出这番话来。
“这位小姐您的马匹来了”方才那个伙计已在两人莹莹对视见走到跟前,他朝身旁的男子望了一眼,又惊又喜道:“这不是熠爷吗?”
熠公子这才移开痴看的目光,朝他冷然说道:“去将我的马匹牵出来。”
那伙计一愣,向夕颜看了看,却见她依旧幽怨地望着熠公子,这才明白过来,连连应道:“哎哎哎小的这就去。”
待那伙计再次出来,见夕颜已经默默地沿着街道走了许久,便赶紧将手中的缰绳捧到马的主人面前。
熠公子的目光自夕颜平静地离去就一直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半分,他接过缰绳,抬脚跨上那匹汗血宝马,墨紫色的长衫经这一挥,稳稳铺就在马背上,扬手甩开手中的皮鞭,马儿骤然抬起前蹄嘶鸣,落在地上的一瞬便簌然直奔起来。
许是听见身后的马鸣声,夕颜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因为他的那几句情深倾诉,她之前对他的种种愤恨竟然顷刻间毫无踪影,她是相信了他的话,或许这个被自己视为难得知己的男子,是真的有无法丈量的苦衷与无奈。然而仅有的一丝理性告诉自己,不能再同他纠缠下去,因为他是三王爷的人,更因为他对她,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之间的珍惜。
沉闷厚重的马蹄声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在超过自己一丈的位置停下,夕颜低着头继续行走,余光却真真切切地瞥见他纵声跳下马来,一直将马牵到阻住她迈出步子的位置。
“骑我的马兴许会快些,你想在哪里停下就在哪里停下,不用时只管将它弃了就好,它自然会找到回来的路。”他说的十分恳切,甚至带着一丝乞求。
听到他似在寓意他自己的话语,夕颜有些感动,这才缓缓回望,原以为以他的性格会执意将她送回去的,却不想他在为她悄然改变。
熠公子伴着她一起静静站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没了骑在汗血宝马上的冷傲,俨然一个普通的百姓。
踟蹰良久,夕颜才伸出手去,接过他一直殷殷横在半空的手中缰绳,道:“谢谢”声音细如蚊吟。
一直拧紧眉头的熠公子这才舒心一笑,畅然回道:“不客气。”
看了看手中的缰绳,夕颜这才跨上马背,待坐稳后朝熠公子微微一笑,便再不敢多加深望,怕因心中稍稍的不忍而毁了此刻两人最应该保持的状态与距离,她仰脸看向街道尽头,朝马背上决然一鞭,便驰行而去了。
只余下呆立在卷卷尘土中的熠公子,独自喃喃成声:“再见”
经了近半柱香的路程,夕颜这才在吕府所在的那条街道缓了下来,正瞧见停在吕府大门前自己乘来的那顶轿子,四个轿夫同方才那些打扫的吕家下人说笑着。她轻轻抚了抚身旁的汗血宝马,独自朝前走去,行到一半时忍不住向后望了望,果然如那熠公子所说,这马儿十分通灵性的选择离去。看着刚刚驻足的地方空空如也,夕颜也不禁有些感慨,但愿自此一别,那个熠公子能够将那炽情深埋,找回自己该行的路途,如此,也不枉自己对他的原谅与知己之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