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原本叫做苏州,在天宝元年的时候,和各州一样,都改成了郡,领江南六县,唯一不变的就是它的富庶两辆马车,带着一股风霜,徐徐驶进吴县城门,进了城,道路平坦后,季墨轩首先感到的就是自己屁股下面的震动小了,周围的声音也愈发的嘈杂起来,听到这喧哗声,季墨轩精神振奋,探首出去张望起来。
积雪虽然已经化去许多,可地上还是湿答答的,即便是如此,街上已经涌出了许多的行人,季墨轩就这样东张西望,看着来来往往,虽然步履蹒跚,却满脸挂笑的行人,阳光从屋檐照射下来,照在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招牌匾额上,满大街都逸着朝气,光是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十分暖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对陌生城市的新奇所致,才会出现这样的感官。
“街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好热闹啊。”季墨轩赞叹道,原本还以为都是江南东道的,吴县和钱塘县差不了多少,可现在看来,好像又有所不同。
萧娘笑道:“都快大年三十了,整个大唐,有哪家会不热闹,哪个会地方不喜庆。”季墨轩听罢,暗骂自己没记性,这才想起来,原来马上就要大年三十了,难怪街上会有那么多人,想来钱塘县也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自己今年却不能在那里过年了,离开几天,他就开始怀念起钱塘县来了,显化寺里面那个没表情的老和尚不知有没有听自己的话,在禅房内放个炉子暖和暖和,清河街后面的包子铺今天应该又是人满为患生意兴隆,还有西井桥两头牛记杂货和凌风阁的两个死对头,去年的年末,互看不爽的他俩可是斗的厉害,全钱塘县可都盯着他们,两家纷纷减价,每天都数着自己今天的客人有多少暗自记在心中,然后又踮起脚尖扬起脑袋眺望对面,看对头那边又有多少客人,拼的就是哪家店的生意好,谁也不知道他俩为什么看对方不舒服,不过他们暗中较劲,物美价廉的酒食杂货,的确给钱塘县的许多百姓带来了便利。
念头百转,季墨轩的兴趣又散了大半,原本热闹的街头,在他眼里又变得索然无味,倒是端坐对面的季长陵,又像是勾起了往事一般,陷入了回忆当中,喃喃开口道:“是啊,转眼又是岁末了,这时候的长安,放眼望去,怕是挤满了从各地汇集而来的举子。”
季墨轩眉梢一挑,也不知道季长陵说这话到底是含着些心思的,还是真的是回忆往昔,不禁脱口感叹,不过他面上的怅惘缅怀,好似不是装出来的。不管怎样,季墨轩现在一听到科举,就难免有些神经紧绷起来,担心又从季长陵的脑海里牵出一段有关科举的回忆来,便再也不敢说话。
马车一路向前,车夫不知道路,便停下车来转头询问季长陵,穿街过巷,终于在一座外表看去,颇为体面的宅子外面停了下来,众人下了车,季墨轩抬头看去,见宅子门牌上写着季府两字,他也来过几次,知道这栋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便是自己次行的目的地了。
萧娘付了马车钱,两名车夫信得过季长陵,也没有点算,直接收进裤腰,驾着车去了吴县马驿,车夫离开之后,季长陵站在带着带着一众人来到了门前,驻在门前片刻,才探首叩门,一个老下人开了门,自然认得季长陵等人,见到是家里面的三爷,幸喜的请进屋。
季长陵本就是吴县人,少时便再次长大,这栋季家宅子已经传了好几代人,几重院落,也不是很大,但比起钱塘衙门的眷宅,也要大上许多,里面院落的格局布置也是不俗,置办这宅子的时候,季家人的家底还挺厚,既然买下了这么大的宅子,当然也装扮的漂亮一些,里面的家具虽然老旧,但还值些钱,比如季墨轩现在坐着的椅子,木料上乘,做工也很精细,几天的马车颠簸,一下子能做的安稳,季墨轩舒坦的伸直了双脚。
“三弟,你可算是回家了。”几人才方坐下,就见着季长佑走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老妇人,除了身上衣料之外,很普通的一位老妇人。在几个丫鬟的搀扶簇拥下,老妇人缓步行了过来,季长陵一见到那老妇人,也顾不得和季长佑叙旧,连忙起身跑过去,拜道:“孩儿见过母亲。”
萧娘也紧随其后,拉扯着季墨轩来到妇人面前行礼,这位老妇人便是季墨轩的奶奶,在季家,就数她的辈份最高了。
季老夫人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越发的明显起来,对季长陵说道:“可算是回来了,一家人都齐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轩儿倒是又长高了一点。”季老夫人两眼直直盯着季墨轩,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奶奶。”季墨轩瞅着老妇人,笑着叫了一句,自己去年也见过这位奶奶,记得那次他可是走着过来的,停停歇歇,这里逛逛那里玩玩,足足花了他半个月的时间,不过那次待得时间极短,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位奶奶对老三一家,也就是自己这一家人,不是很上心的样子,照理说老人家应该会对老幺比较偏心,或许是长时间不在一起的缘故,她和季墨轩一家人总是有些隔阂。
“三弟,你可算是来了,本想着你昨天就能来,害的我在家中白白等了一整天。”季长佑一边搀扶着老夫人坐下,一边抱怨道。
“这些天下着雪,道路难走,马车走的慢,所以才迟了一天,让二哥操心了。”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母亲,念叨了一晚上,长陵怎么还没有来。”
“人老了,就是会犯愁。”
……
一番寒暄之后,季墨轩就在下人的带领下回了房间,躺下来睡了一会,这几天他一直都没睡个好觉,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盖上棉被,栽在床上打了个哈切就能睡去,就因为穿着衣服睡了一觉,以至于当晚的饭桌上,他一直在发着抖。
“三郎,怎么,这里很冷吗?我怎么看你抖个不停。”在饭桌那头说话的是季墨轩的大伯季长恒,相貌生的极好,身形修长,额宽眉长,颌下一缕长须,也是进士出身,但他的仕途却非常短暂,仅几年的功夫就因为大意出了纰漏,丢了官职,现在闲置家中,平日里结交些名流人士,说得好听点他就是文人雅士,说白了就是吃老本的,家中传下来的田产全都在他的手里,也够他一辈子富裕生活了。
看季墨轩低头夹菜久久没有说话,季长恒面色沉了起来,摆起了长辈的架势,就要教导一番,好在老妇人抢在他前头,先开了口,“轩儿,要是冷的话就回去再加几件衣服。”
季墨轩点点头,这件小事算是过去了,季长佑又道:“对了,还没有恭喜三弟,年后你就要去长安了,想必日后仕途也将一帆风顺了。”
“承二哥的吉言。”季长陵笑道,心中却像,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他话音方落,原先面色就有些不好的季长恒又道:“长安局势混杂,三弟你可要谨慎处事。”
季长恒的话虽然是叮嘱,可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的酸味,自己才进去几年,就被官场逐了出来,原先季长陵安安稳稳的坐着钱塘县令的位子还好,现在眼见他就要调去长安了,虽然是兄弟,但季长恒心里面多少还是会有些嫉妒。
“大哥说的是。”季长陵变现的很谦逊,和在季墨轩面前的,完全是两样。
饭桌上的气氛很微妙,除了碗筷的碰撞声,众人都不再发出其他的声音,这时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些东西,抬起头问道:“对了,曼之和成儿又去了哪里?今天难得长陵回来,他们俩也不过来见见自己的叔叔,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季长恒道:“曼之说她身体不舒服,至于成儿……去摆放先生了。”
“原来是这样。”老妇人说道,季长陵又道:“无妨,都已经是岁末了,成儿还能定心,如此好学,是好事,我这次还要留些时日,多的是时间,不急,不急。”
季长陵的这般姿态,看的身为他儿子的季墨轩连连摇头,联想到自己的待遇,心里有是羡慕嫉妒再加恨啊。季长恒有一子一女他也知道,堂姐略大,名为季曼之,说起自己的这位表姐,季墨轩也赞叹不已,这位表姐二九年纪的时候,寻了门亲事出嫁了,听闻那夫家也是极为惧内,侍奉她比侍奉自己亲娘还周到,可才嫁过去两年,刚满双十年纪的时候,男女两方合计了一下,和离了。
听闻其中缘由,全是因为季曼之太会花钱了,买的是最好的米肉,罗绮衣服花钗香粉,又喜欢出游嬉戏饮宴,差点没染上打马球,斗鸡这些烧钱娱乐,她那夫家只是寻常人家,哪里承受的起,幸好李曼之也对夫家有些不满意,两人互有心思,一拍两散,说起来这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季墨轩默默地扒着饭,至于他的那位堂表哥……说他好学,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最拙劣的谎话,换成是一千多年以后,那就是个国际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