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正德厚生(上)
作者:注海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94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弘治帝骤崩,闻者皆泣下,京师之民一日尽换白衣。

万仁没有出宫,他与众臣一道在宫中道丧。皇帝的灵堂设在乾清宫大殿上,众臣一一上殿哭灵。轮到万仁上殿时,发现殿上除了皇后和太子之外,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老妇人,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太后。她含泪立于灵柩旁,白发人送黑发人,好生凄凉。

死者为大,万仁跪于灵柩前,郑重地行三叩首礼。[搜索最新更新尽在bsp; “仁兄,当日如本宫能早一刻入宫,父皇也不至于...”小太岁双眼红肿,没少抹眼泪。

“生死有命,请节哀顺变。”万仁不相信如果,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该坦然面对。

人死不能复生,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几位顾命大臣行过丧礼之后,就聚集到皇太后所居的仁寿宫,议定新君登基事宜。皇帝崩了,宫中最大的就是这位王太后了,这等大事也只有她能拿主意。这种级别的会议,没人叫上万仁,虽然他也是准顾命大臣,但是内阁等人有意把他排挤出去,而王太后跟文官们是一伙的,自然也不会喜欢万仁。

要说这位王太后也不简单,想当年,万贵妃横行六宫,她这个皇后当得实在是有名无实。不过,她还是用忍者神功熬死了万贵妃和成化帝,最终修成正果,当上了皇太后。如今弘治帝又崩了,新皇帝一继位,她就要升级为太皇太后,可谓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

万仁从乾清宫出来,就见一老妇人在两个老宫女的扶持下,立在雨中,遥望着乾清宫的方向,雨水淋湿了全身,脸上的泪水与雨水相汇成流,冷风一吹,瑟瑟发抖,模样好不凄凉。万仁心有不忍,很想过去劝其回房檐下避雨。

“为何不让老身进去?为何不让老身见皇上最后一面?”那老妇不停地哭诉着,语态更显悲凉。

万仁入宫多次,却未见过此人,他以询问的眼神向身边帮忙撑伞的小太监看去。那小太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这位是吴废后。”

“吴废后?”万仁不解地问道,难道这位以前是弘治皇帝的皇后?不太像啊,弘治帝现年三十六,没理由有一个比他琉十几岁的皇后啊。

“是先帝宪宗爷的。”那小太监见万仁有兴趣打听,也没多想,就细细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原来,吴废后本是宪宗的皇后,后因得罪了万贵妃被废,皇后位由王氏所代。弘治帝出生之时,就是吴废后等人将其收养于冷宫中,他能在妖魅丛生的深宫中活下来算是个奇迹。所以,弘治帝继位之后,就把吴费后从泠宫中接出来,以太后礼奉养。本来他也有意立其为太后,可是文官们皆言不合礼法,最后不得不作罢。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废后,宫中所受待遇虽然相同,但是地位相差悬殊。王太后风风光光地住在仁寿宫,内受尊养,外有文官们支持。而吴废后只能偏居小宫,就连弘治帝的丧礼也没资格参加。而弘治帝一死,就代表着她渐渐被人遗忘,成为一个没人管没人顾的累赘,最后难逃孤死冷宫的命运。

万仁听罢,眉头急皱。把一个对皇帝有养育之恩的老妇人排除在丧礼之外,让她无法见养子最后一面,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万仁实在是看不过眼,他急步来到老妇人身边,道:“吴奶奶,我叫万仁,我能带你进去。”

“真的?!”老妇人不太敢相信,今天她哀求过数十人,都没人愿意带她一把。

万仁笑笑,不顾那个不停地拉他衣袖的小太监的好意提醒,接过那把伞,帮那老妇人挡住了一片天。一手扶着她,缓缓向乾清宫门口而去。

这时,入宫道丧的文臣官员还很多,他们络绎不绝地从宫门步入乾清宫前广场。雨中维持秩序的锦衣卫见到一老一少前来插队,本想拦下,但一见是万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过了宫门,乾清宫就在眼前,可能是因为情绪起伏,吴废后的脚步有些踉跄,赖得万仁扶持,才不至于倒在雨水中。

“老身...”吴废后双眼如潮,一时不知该如何示谢。

几个司礼监守在乾清宫外,见吴废后前来,拦住不让进,只道:“乾清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谁是闲杂人等?你们最好让开,我不想在这里跟你们吵。”万仁白了那几个司礼监一眼,扶着吴废后就要往里走。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万大人请不要让小的们难做。”司礼监还是挡着不让进。

“这是谁定的规矩?人家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养育之恩?当朝以孝治天下,这位是皇上的养母,想见皇上最后一面都不行,这算什么规矩?!”万仁虽然很生气,也只能低声争辩,毕竟皇帝刚崩逝,在灵前吵起来不太好看。

“算了,老身能走到这里就知足了。”吴废后叹了一口气,不愿让万仁为难。

“吴奶奶,您在这里等一会,我进去找皇后,一定能让您进去。”万仁说完,排开那些正等侯上殿且一直冷眼旁观的文武官员,挤进了大殿。

虽然王太后和众顾命大臣不在场了,但是张皇后与小太岁还在灵堂上答礼。他们见万仁去而复回,不禁有些诧异。

“皇后,草民有一事相求。”万仁第一次跪在张皇后面前,为的就是帮一个老人完成一个心愿。

“小仁子,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别跪着。”

“草民要带一个人上殿见皇上最后一面。”

“只是这等小事?哀家准了。”

“他要带吴废后上殿,这,这,这不合礼制。这事让言官们看到了,肯定要参一本,奴才们才不敢放行。”一个司礼监跟了进来,在张皇后的耳边解释道。

“哦,这倒也是。”张皇后听罢,也一脸为难了,道:“小仁子,你也听到了,不是哀家不准,只是这不合礼制。”

“皇上的养母想见皇上最后一面都不准,还一口一个礼制,说白了就是给自己良心不安找借口。”万仁白了那司礼监一眼,道:“既然你们怕担干系,以后如有人弹劾,就说是我强闯上殿,这个干系我一人承担。”

“母后,还是准了吧,这只是小事一件。”小太岁也看不过眼,帮口道。

“哀家不是怕言官挑刺,而是怕落了太后的面子。”张皇后皱了皱眉,才道:“罢了罢了,这个干系由哀家来担,太后那边就是见怪,也无奈何。”

“谢皇后。”万仁磕了一个头,起身退出。

不多时,吴废后在万仁搀扶下终于步入了大殿,文臣百官很识趣地退出大殿。吴废后一步一停地走到灵柩边,双目端详着“安静”地躺着的“孩子”,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悲从心生,放声痛哭。

在这个为了权力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皇宫里,可以泯灭人性,可以摧毁良知,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被泯灭的,这就是爱——母爱。万仁相信,有很多大臣来哭丧,不过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而这位吴废后的嚎啕,是发自真心的,她就跟那些经历丧子之疼的母亲们一样,是那么的悲痛欲绝,而哭声中又饱含了老无所依的凄凉,让人不忍卒听。

过了良久,万仁才轻轻地将吴废后扶出大殿,在或侧目或非议或不屑的众官的眼前缓缓走过,离开了乾清宫。

“谢谢你,老身无以为报,他日衔环结草,以报大恩。”吴废后眼泪未干,还略带哭腔。

“没什么,小事一桩。”万仁笑笑,撑起雨伞,在暴雨中孤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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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内阁与王太后共同商议,决定将太子登基之日定于六月十八。与此同时,内阁给小太岁送来几个备选年号,以供其选定。

明朝皇帝不同于前代,为了方便记年记事,实行以一年号定终身,除了南宫复辟的英宗皇帝有前后两个年号之外,明帝们都只用一个年号,期间不会更替。这就好比读书人家给孩子正式起名,不能随便用阿猫阿狗之类的诨名来凑合的。所以,年号的选定就成了皇帝继位前最重要的事。

小太岁读书向来不用心,也懒得操这份心,内阁把名单送来,他用朱笔在第一个年号上打了一个勾,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经过礼部匆忙筹备,六月初八登基大典如期举行,跟商议登基吉期一样,登基大典也没有准顾命大臣万仁的份。牟赋虽为他据理力争,但是敌不过王太后的一言八鼎。

可能是因为万仁带吴废后入乾清宫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这件事触怒了王太后,总之,万仁成了一个没人管没人理的对象,什么事都没有他的份。万仁也乐得轻松,他天天在龙凤店内跑堂招呼客人,十足一个满身铜臭的小商人。

倒是万智风光,那天他就跟在小太岁身边,提醒这个,注意那个。在他的指点下,小太岁在登基大典上的表现还算合格,没失人君的威仪。

太子登基称帝,定年号正德,以明年为正德元年,大赦天下。当然,还要大赏廷臣。那几位顾命大臣就不必说了,刘健加少傅,李东阳加太子太师,而谢迁晋太子太保,只有牟赋原地踏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群臣升官的升官,加俸禄的加俸禄,个个兴高采烈,只有新任皇帝不高兴,因为他取中旨封万仁为国子监祭酒,被内阁封驳了。万仁本为太子宾客,正三品,想给他个从四品的职司都不行,这让新皇帝大感恼怒却又无可奈何:人家是顾命大臣,你能拿他们怎么地?

内阁也不是无所作为,他们商议了几日,就对万仁作如下安排:任命其为太医院御医(正八品)。当然,这还是因为张太后有孕在身,少不得他才给的这个官。

混来混去,混得了个八品芝麻官,万仁拿到那道任命的圣旨时,直接就扔到了火炉里,也没理那个急从火中抢旨的太监,自顾自地接着和面做蛋糕,因为万智也当官了,被升为翰林院待诏,从九品。

虽说是从九品的小官,但是在进士集团一统天下的朝廷里,新皇帝能给他争到这个职位,就已经值得庆贺了。所以,万仁特地下厨,准备各式吃食,等万智回来为之庆贺。

“我回来了,还请了几位朋亦。”这时,店外传来万智的声音,万仁穿着围裙走出厨房一看,只见万智身着九品官服,身后还跟着几个书生。来人见万仁这一身厨子打扮,都齐声大笑,把万仁笑得莫名其妙。

“哈哈,智贤弟果然没说错,哈哈...”

“小智子,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万仁很是不爽,把万智拉到一边质问道。

“老大,别生气,我刚才跟他们打赌,说你肯定在下厨,他们当然不信,所以...”万智急得脸都红了。

“在下一时失仪,还请万大人莫怪。”一个书生强忍住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的道:“在下湛若水,见过万大人。”

万仁瞥了对方一眼,摇摇头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可惜了,人不如其名。”

“万大人自居仁名,不知知不知仁字何解?”那书生针锋相对,摆明了瞧不起万仁没文化。

“仁者,一人立于二道之间。二道者,一为天道,二为地道。人立于天地之间,顶天立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为仁。”万仁道。

“哦,万大人也知仁义,难得难得。”另一个书生冷笑道。

“仁义之心人人有之,贩夫走卒有之,军吾农夫有之,我当然也有。只是有些读书人通读圣贤书之后,却不知自省己心,还以为仁义非存于心中,而是口上之物;这些人从此漫谈仁义大道,却不能躬行一仁义之事。此等言行不一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尔辈中倒是比比皆是。”万仁自然不甘示弱,立马反唇相讥。

“你...”那人被驳得面红耳赤,却又无词可驳。

“万大人起于市井,果然能辩。”又一个书生出来帮口,想讽刺万仁出身低,没学问,只精通骂街。

“何为能辨?无理之人才须辩,我们老大处处占理,为人处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何须辩?”万礼也过来帮万仁捧场,这些人没事来龙凤店挑战,如果他们不老实,万礼准备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叫骂街。

“各位,咱们是来给智贤弟道贺的,莫做无谓之争,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那个叫湛若水的忙劝架。

其实,这些人都是翰林院的新科庶吉士,他们见万智升官了,一味地巴结,还说要请客给他道贺,他这才把这帮家伙往龙凤店领,本想着让万仁也跟他们拉近关系,日后在朝廷上也有个照应。可谁想,这一上来就吵架,朋友没交上,却结下了梁子,得不偿失。

“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各位请回吧。日后再相见,请勿再称在下名讳,在下担当不起。”

众同僚皆一惊,他们没想到万智这么快就跟他们翻脸了,还想多说什么挽回局面。万智对这些同仁一拱手,以示就此绝交,这些人才垂头丧气地离去。

“这些人都是什么东西?”万仁没好气地问道。

“他们是翰林院庶吉士,一个叫謝丕,一个叫崔銑,一个叫湛若水,一个叫严嵩。”万智低头道。

“严嵩?!”听到这个名字,万仁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叫什么呢,这叫小人齐聚,像顾鼎臣这般小人都能中状元,翰林院中再多几个严嵩也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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