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鲁南平原淮河岸边一个名叫蚌埠沿河阵地上,巴丹在被日军炸得松软的黑土里搜寻着子弹,整个阵地被日军炮火梨过,耗了大力气修筑的工事已经松松垮垮,子弹最有可能存在的位置巴丹不去找,他在和子弹较劲。
苏赫巴丹,二十八岁,东北军中尉副连长。
连队已经打退日军的两次进攻,多次的经验告诉他,日军炮火过后,马上会开始冲锋,巴丹双手加快了速度,10几棵汉阳造7.92毫米子弹明明放在身边,日军炮火过后却不见了踪影。
“巴丹你个驴日的,几颗子弹你也找不到啊!”
巴丹屡屡被冒犯官威,双手加快动作的同时温怒的盯着冒犯官威的对象....二排长黑龙,一个长白山乡下魁梧汉子。
“我是你连长。”巴丹极力维护着和子弹一样丢掉的官威。
“副的,正的早死俅了。”黑龙很快反驳回来,放下没了漆皮的汉阳造加入寻找子弹的行列。
连长确实死俅了,连长为了掩护粗人们,连长带着一个排用身体和鬼子肉搏把日军的第二次冲锋打了下去,给巴丹他们创造突围的机会。临死时连长一在嘱托巴丹,给连队留几个种子。
如此紧张的气氛这种没营养的争辩让巴丹觉得很无聊,虽然很多时候他认为别人很无聊,但他自己却更无聊,因为他知道子弹在那里,却和找子弹较劲。
日军拉出长长的散兵线开始冲锋,巴丹终于不在和子弹较劲,从脚下的泥土把子弹拿出来。
“你个驴日的,你知道在那里不拿出来。”黑龙劈手把子弹夺了过去,给巴丹留下三颗后,回到自己隐蔽位置。
巴丹不和黑龙计较,子弹多少最后结果没什么不同,压到弹匣两颗后,巴丹把最后一颗放进口袋,突围已经没希望了,他不想做俘虏......
两次攻击失利,日军改变战术,把攻城战才用的**式坦克开上阵地,缺少重武器的阵地守军无力抵抗坦克的冲锋。在坦克引擎的轰鸣中,冲入阵地的坦克如同一只冲进蚂蚁群的庞大怪兽,看着日军坦克耀武扬威地冲来,这样的庞然大物过去别说打,就是见都很少见过。投手榴弹伤不了它,子弹碰上钢板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危急的时候,麦地里跃起三个士兵,奋不顾身爬上首先冲过来的坦克,想从射孔把手榴弹塞进坦克,但狡猾的日寇把炮塔转来转去,三人立足不稳,全被甩下,当即被碾死。
巴丹唯一的两颗子弹在分隔步兵和坦克时打了出去,每人几颗子弹的结果是终于把坦克和步兵分开了,可冲上阵地的坦克炮塔转动着,与主炮同轴的同步机枪轰鸣着,如同割麦子一样向前仆后继冲向坦克的战士扫射,战士被一片片扫倒。
“奶奶个驴日的。”在战场如此高分贝周围都听的见的骂声无疑是黑龙了,黑龙轮起打光了子弹的汉阳造在坦克的装甲上制造出一连串的巨响,代价是枪托不知道飞那去了。
黑龙是个比较有头脑的人,有时候他的细心和他的魁梧身体不成正比,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自己扳倒一头牛的力气对坦克竟然毫无作用,开始仔细研究起来。
坦克的炮塔已经停止转动,黑龙眯着一只眼对着炮口仔细向里面观察,旁边举着集束手榴弹的巴丹抬腿一脚把黑龙踹倒在地。
“巴丹,你个驴日的,你踹我干啥。”黑龙起身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来要和巴丹拼命。
“白痴,用脑袋和炮弹比硬度吗?”巴丹愤愤的骂着,把集束手榴弹丢在坦克的身下。
黑龙不与巴丹计较,作为军人他知道要远离爆炸范围,伸手拉着巴丹撒腿便跑,“你还真白痴,这样跑能跑过子弹。”巴丹边骂边拉着黑龙向炮管的反方向跑去。
手榴弹的爆炸引爆了坦克的车载炮弹,连串的震天巨响后,巴丹和黑龙被埋在炸起的泥土里,他们被震晕了。
日军以散步时的速度漫不经心地冲上阵地,仍拉着散兵线,对着满地的尸体,却也和散步一样漫不经心,他们走了,消失于焦炽的地平线上——因为这边焦土上已经没有站立的中国人。
整个阵地都在烧着,坦克和柴油在燃烧,武器和弹药在燃烧,尸体在燃烧,连泥土和弹坑都在燃烧,巴丹睁开眼钻出泥土时,只看见满地的尸体,巴丹呆呆的看着尸体上微弱的火光。9.18后,经过近七年溃败和不抵抗,巴丹所在的51军终于打响了东北军向日军抵抗的第一枪,但巴丹所在的连队,也基本全军覆灭了。
形势的发展一直一挫在挫巴丹的希望,连长每天都说东北军可以很快打回东北去,但七年过去了,巴丹最后的希望和所有人的希望一起成为泡影。机会来了,全国统一抗日战线达成共识,巴丹所在的51军调赴徐州会战战场,代表着东北军打响抗击日寇的第一枪后,连长带着一连的粗人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苏赫巴丹,祖籍是蒙古草原一个显赫家族,在他爷爷的时候全家搬迁到奉天,父亲曾留学日本学习机械,回来后在奉天兵工厂任职。受父亲影响,巴丹从小对机械情有独终,但父亲并没有让他继承他的行业,在父亲好男儿应报效国家的教导下,18岁把他送入东北军军官的摇篮讲武堂,20岁毕业后进入东北军,在人才紧缺的东北军里可谓前途无量。9.18事变后,生活的一切开始颠覆了,连长带着他们这些进入关内的粗人和近似有文化的文化人从奉天一路被日军赶入关内,近七年的不抵抗让他对东北军、甚至对少帅失去了信心与希望。
跟这些粗人混的久了,巴丹的玩世不恭似乎忘记了他是连队里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内心里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给人一种迟钝和呆滞的假象、永不言信和杜绝热情,是他为自己落魄人生掘就的无奈坟墓,其实他是这时代为数不多反应奇快甚至过快的人
天色微明时,蚌埠临郊的一个名为磨山村的小山村里出现一群散兵的身影。溃兵不如寇,流兵既为贼,和部队失去联系的散兵们无衣无食,众人立刻陷进求衣求食的怪圈。全军几乎尽墨后,巴丹和连队唯一幸存的几人来到这个叫磨山村的村落,做为这些散兵里有文化的文化人,巴丹敲遍所有村民的门想讨些食物,可这群衣衫褴褛的散兵并不受村民欢迎,全部闭门不见。
吃了闭门羹的巴丹回到休息地,手里玩弄着衣袋里留给自己的那颗子弹,一路上他不停的玩弄这颗子弹沉默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粗人们也不愿意去想。
“划魂!划魂!”
划魂是巴丹的外号,在东北方言的意思是疑惑不定,没主见。粗人们乐于叫他外号,因为这样他们觉得巴丹这唯一的文化人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喊划魂的人重重拍了拍巴丹的肩膀,巴丹扭头看去,是迹哥,可别认为这是个很有学问的名字,这也是个别名,在东北方言里,迹哥的意思是,闹别扭,人如其名,迹哥每天在和人闹别扭。迹哥前身是西北军,51军调入徐州会战战场,兵员严重不足,第五战区总司令李宗仁把各路散兵补充到51军,于是,巴丹所在的连队成了一支杂牌军,其中包括西北军、川军、东北军、桂军甚至还有少量的中央军。
在东北军混的久了,迹哥也有了一个充满东北味的外号。迹哥有着还算清晰的外表和绝对粗糙的心灵,生活对他来说是理应心不在焉对待的东西,在这样的世界里他的甘为弱智是一种自保。他最大的特点是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在向任何人找别扭,他总是厚颜无耻地在这样做,或许他心里模糊地明白:生活不会给他这样人任何优惠,自己没有优惠,他找看起来比自己有优惠人的别扭。
“划魂,你大爷的,你的书真是白读了,讨饭都不会?”迹哥几乎连控制语音高低的能力都要欠奉,经常在假声中带出一个失控的尖声,对于迹哥近乎鬼叫的讽刺和挖苦,巴丹一般都是不在意的,随口回了一句,“你大爷,本少爷就是因为书读的多了,才不甘堕落,讨饭这样的事,不是我做的来的。”
“真是难为划魂这孩子了,还是我去想想办法。”一个略有佝偻的人影向村内走去。说话的是老赶,他是连里唯一的桂系军,桂系是李宗仁的嫡系,也许是老赶年龄大,也许他并不讨人喜欢,作为战区总司令的嫡系部队没人接收他,于是他被流放到东北军巴丹的连队。
名字叫老赶,其实他才36岁,岁月的沧桑在他脸上勾勒出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更象56岁,他是个准尉,他也是个官。老赶36岁,或者说才36岁,但粗人们毫不客气的称为老不死的,或老赶。老赶在东北方言里,是外行的意思,叫他老赶是有原因的,他是连队里的兼职医生,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学过医,他的医术很怪,他是望闻问切加摸心脏看舌头,主观加客观地乱用,可以说他用尽一切在无器械情况下能用的诊疗手段,但没有任何治疗手段,他的治疗方法只是弟兄间的“关怀”。
在迹哥和巴丹斗嘴,老赶叹息的时候,毛楞和山炮则成功的阻挡了向徐州聚集的另一部散兵游勇索要食物。中央军的山炮和川军的毛楞一对难兄难弟,两人是磕头兄弟,每天几乎形影不离。毛楞、山炮当然也是在东北军里混的别名,别名叫习惯了,没人知道他们的真正名字。毛楞的意思是办事不稳妥,而山炮,是傻的意思。
毛楞和山炮两摊人踞坐于村子中心的路上,完全堵塞了交通,用摊来计算因为他们大多数坐都没得坐相。他们的激愤通常始于口水也终于口水,一口浓郁湖南腔的山炮是其中最大的一泡口水。他油滑时亦显得激愤,激愤时亦带着油滑,他浑浑噩噩但永远带种纯真的愤怒,他还有种来自乡野的原始的生命力,凭这个,虽然只是区区一个上等兵,他却时常在一群听天由命的兵油子里占到先机。
“.....肚子饿了要喊,我只能跟你们喊,跟老天爷喊吗?有个俅用,老天爷根本听不到,如果能听到,现在把我劈死。”山炮揭示了自己的谜底,他要和能听的见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