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师接管代岭阵地,何俊马上把捷报发到军部,军部回电大加赞赏。占领代岭隧道这样的军事要地,并且捉到第五战区通缉的军事要犯,何俊这只老狐狸禁不住沾沾自喜。
喜悦之余,他却不无担心,杜瑟虽然以死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给了他这份天大的功劳,可杜瑟留下的信无疑是让他葬身烈焰的导火锁,他不能保证没有别人没看到到或杜瑟没和别人说过,所以担心之下还是亲自提审战刀等人。
四师两个主力团驻守隧道和沿河阵地,一个团和师部连同警卫营、特务营驻扎距离隧道十公里外的六岭寺,粗人们被押上去六岭寺的汽车,他们的心情也和颠簸的路面一样,忐忑不安,难以平静。
车上的枪口有意无意的对着粗人们,迹哥有些慌了。“把我们送那?战区司令部?”
山炮迟疑一下。“送那不一样……还不如给老子个痛快的。”
老赶还抱一丝希望。“不能那么惨,毕竟我们坚守了代岭隧道,这功劳可以补过的。那能那么惨?”
“嗯!这可是天大的功劳。”迹哥补充说。
唯一的希望就是上司念其坚守代岭的功劳能网开一面,粗人们又歇火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几天的血战让粗人们又冷又饿,便挤作一堆从对方身上尽可能寻找到一点儿体温,从彼此身上传来的温暖让大家居然有了点儿困意。
巴丹在自言自语。“目前枪毙到还未必,我们是战区通缉,四师即使是嫡系,也不能擅自处理五战区司令部通缉的要犯,山炮的话没错,送那还不是一样。”
吊着胳膊的毛楞问。“他啥意思?”
没人理他,巴丹眼睛瞪着车顶。首发
很近的一段路,车摇摇晃晃地颠簸着,不知要他们要把这些待宰的羔羊带去哪儿。粗人们中间已经睡着了几个,那是战后疲惫的小酣,战刀在那瞪着布满血丝眼睛想着什么。
黑龙瞪着牛眼对后车的枪口怒目而视,没死在战场,却要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他心不甘,最重要的问题是他现在有了牵挂,有了老婆孩子。
战刀冷不丁冒出一句。“要活,一定要活着。”
所有人都瞪着他,战刀抬起那张有些苍白而坚毅的脸,眼睛里烧得很烈,那种表情可以说发烧,也可以说深度的自恋……但都不是。他表情飘忽,竟然有一丝戏谑的成分。
“你大爷,这个时候别在开这种玩笑好吗,在四师进入阵地时我劝你撤退,你不听,那时候能活,可现在……”巴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在次打击这个疯子,现在打击抱怨最后的结果还一样,无法改变。
战刀瞪着车顶出神。“我答应过你们,要你们活的。”
迹哥半死不活的干笑。“他烧糊涂了,说梦话。”
所有人瞪着他,所有人已经明白了但大家并不相信他有什么办法让大家活。
巴丹差开话题。“……别听他的,他扯淡,师部听他的?就算现在他还是宪兵团团长,但人家是嫡系,甚至李宗仁都不放在眼里。”
无论众人多不相信,战刀还是在重复那句话。“我答应过你们的,带你们活。”
“再扯一遍,还是个蛋。你以为军部或战区能在乎代岭隧道的功劳,你太抬举自己了。”巴丹继续反击。
“我有何俊的把柄。”战刀肯定的说。“而且是大大的把柄,他会极力为我们开脱!”
“你是指那封……”巴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嘘!”战刀做个禁声的手势。
巴丹没胆量去看那封信,但战刀有这个胆量,巴丹胆子太小,没看那封信已经成为他心理的负担,他不知道战刀是怎么知道那封信的,有什么奇怪那,以战刀心思的缜密他一定会询问杜灵他哥哥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东西,或许他一在坚持留在代岭隧道,也是因为那封信。
粗人们相互瞪着,相互叹着气,相互摇着头,这种无奈与希望都是真实的,粗人们永远与窘境奋力抗挣,很少有过这样的不加掩饰,然后在同一希望里集体嘘声。
师部,对巴丹这些粗人来说是从来无缘来的地方,尽管粗人们被战刀收编后隶属战区司令部宪兵团,但他们无缘进入战区司令部这个对粗人们来说神秘无比的大门,既使面前的师部,也让他们充满神秘感。
他很像个军队的驻扎的地方,怎么说那,像是把一座飘逸于泼墨山水之间的寺庙愣给改装成了架设马克沁重机枪的碉堡,强加的军事化也算军事化,师部占据着古老的庙宇,庙宇外架着钢筋水泥的碉堡和沙袋的工事,几个调皮的村娃闲没事儿在学着空地上的兵列,踢着普鲁士式的正步出操,当然,这对他们是笑料,对队列里的正式丘八来说,踢歪了就是几个耳刮子的犒劳――这是一种怪异的存在,也类似于粗人们的存在,永远被孩子或不是孩子的人不重视的存在。丘八们踢歪的犒劳是几个耳刮子,而粗人们,利用完了却是毫不留情的子弹。
粗人们孤立于这个又和谐又不和谐的世界之外,他们被哄下了车,恹恹地在车边挤一堆站着,似乎不扎成一堆就会陷入无穷尽的灾难。
作为这只队伍的领导者,战刀首先被带入师部,而巴丹和粗人们则被带入一处阴湿后殿。对一群不怎么放心又不怎么放在心上的畜牲,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它们赶快进圈,所以粗人们的“进来”实际上是从在外边的空地上丢人现眼,改挪到师部院子里的某间屋里不那么丢人现眼。
这里很不宽敞,尤其当押他们进来的士兵们关上门以后更是如此,因为又不宽敞又把门给锁了,粗人们挤在里边,它就尤其像个牢房。
粗人们一直在沉默,甚至连看别人的兴致都没有,一直到黑龙打破沉默,“不是枪毙么?咋就是蹲个牢房?”
老赶急的不行。“嗳!急着死话也不能这么说,枪毙总也要审审的!”
“这年头枪毙一群逃兵还要审?师长杀个营长都和小鸡子似的,何况我们一群人渣。”黑龙眼睛都不抬的说。
“死在异乡,逢年过节连个烧值钱的人都没有。”山炮有些不甘的轻叹。
毛楞像在感悟,又像在悲伤。“希望她不要为我守寡。”
黑龙的大飞脚马上飞到毛楞身上。“谁为你守寡?你才结婚几天啊你!”
毛楞默不做声,却激起山炮的愤慨。“伤员你也打啊你?”山炮起身向黑龙身上猛扑,被扑倒的黑龙却不还手,任凭山炮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大家都知道黑龙为什么不还手,他有和毛楞同样的心事,同样的牵挂,同样的忧心,同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