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灵巧身影从眼前闪过,是水灵儿,水灵儿对巴丹笑笑,边跑边连连射击。
“你怎么来了?”
水灵儿仍然顽皮,眼神依旧清澈如水。“我不来你认识路吗?”
巴丹哑着嗓子道谢,两人一前一后没入森林,身后的日军仍然紧追不放。
跑出几千米,日军的喧嚣声和枪声渐渐平息,巴丹一屁股坐在地上,背老大爷跑了几里,又背小莫,他几乎已经虚脱了。
水灵儿对着巴丹咯咯的笑,巴丹抬头,月光下水灵儿面不红,心不跳,甚至胸口都不怎么起伏。
巴丹喘着粗气。“跑这么远?你怎么……”
水灵儿眼神有些恍惚。“父亲和哥哥去世后,我每天自己在深山生存,已经习惯了。”
巴丹沉默,他不想提起她伤心事,于是勉强起身,“追部队。”
水灵儿点头,两人继续前行。
冲出包围的方团长前来接应侦察连,部队封锁住山口,掩护群众进山。山下尸横遍野,日军仍在用步枪向山上攒射,并不停放迫击炮。百姓不断有人被击中倒下,战刀等人不停大声吆喝:“快,快,快!”
这些老百姓基本都是老弱妇孺,成年男子非常少,老头老太太互相搀着,妇女抱着孩子,能走的小孩自己走着。追上部队的水灵儿一手抱一个孩子,跑前跑后照应着。
巴丹则心情沉重,粗人们围成一圈,小莫静静的躺在地上,大创面伤口,没有及时处理,他已经牺牲了,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他信任的巴丹哥在最后时刻没有丢下他,满是鲜血的脸上很是宁静、安详。
两天失去两个最好的兄弟,巴丹如同一只发怒的雄师冲向布利,他已经悲伤过度了。首发“都是你,你这个丧门星,你还我兄弟。”
巴丹目露凶光,那是粗人们从未见过的凶恶。巴丹的凶态吓的布利身体发抖,不停的后退。巴丹一边嚎啕一边抓着布利的肩膀猛摇。“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布利停下后退的脚步,忽然变得很平静,脸色惨白,面无表情。“我还不了你兄弟,如果我死能减少你们内心的痛苦,你动手!”布利平静的闭上眼睛。
战刀对着巴丹大喝。“巴丹!”
巴丹浑身一激灵,无力的摊了下去。黑龙愤愤的从铁汉手里夺过机枪,笔直了身子,麻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伤腿,黑龙仿佛没意识到,他早已经不管了,他已经沉浸在机枪震耳欲聋的轰鸣之中。迸飞的弹壳后只有一张仇恨的脸,而粗人们已经很久没能看见黑龙仇恨的脸。
迹哥和铁汉一声不吭的把独立团重机枪手挤到一边,瘸着腿的迹哥为铁汉输送弹链。粗人们和日军打了自大锅盔以来最激烈的一仗,激烈到完全不顾独立团寒碜的弹药储备,独立团的八路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团的阵地变成几个人的表演,巴丹和一枝花把独立团唯一的迫击炮抢在手里――虽然巴丹没打过迫击炮。同样没打过炮的一枝花做了装弹手。战刀和麻溜**着上身运送炮弹,一箱箱炮弹摔在地上,那阵铿锵声真让人担心炮弹会被他摔爆炸。
弹道在头上飞逸,是粗们打向日本人的,也是日本人打向粗人们的。宁杰伸出一只手,让它们看上去就好像在手心里穿行。宁杰和山宝。俩人无能为力地坐在地上,他们也许愿意把自己当作炮弹扔到对面日军头去炸了,但他们只能坐在那里。
巴丹和一枝花对着日军开炮,一个专注,一个癫狂,两个被炮烟熏黑的活鬼。布利也挥舞着手中的驳壳枪,虽然不知子弹飞向了那里。粗人们失去小莫十八岁的怯懦,却并没因此而变的坚强。
日军退了下去,日军也许还没见过八路军有如此猛烈的炮火,也不知对面只是几个完全不要命的疯狂,
小莫被火化了,麻溜把小莫的骨灰带在身上,他要把小莫带回姐姐身边。摆脱了日军,走在撤退的山路上,水灵儿边走边对着群众做宣传为众人鼓气:“乡亲们,我们是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乡亲们的安危就是我们的安危。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乡亲们受小鬼子残害,乡亲们你们要相信八路军,相信**。我们一定能打败小鬼子!”
百姓们似乎鼓起了勇气,哭泣的妇女们抹掉眼泪,整体步伐加快。
这样的宣传无疑让粗人们浑身掉鸡皮疙瘩,而水灵儿每走一段还在一遍遍的重复,血红着眼睛的巴丹快步走到她身边怒喝。“闭嘴!”
由于愤怒,巴丹的脸已经扭曲,那是一张愤怒之极的脸。水灵儿没见过谁有这样的状态,人也不应该有这样的状态。粗人们也没见过巴丹有这样的状态,怒喝之下水灵儿被吓的摊坐在地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噙满委屈的泪水,可怜巴巴的看着巴丹。
巴丹眼神里并没有因为她可怜巴巴而有些善意,于是她又把目光又投向战刀,战刀蜷缩、佝偻着身子在人群中缩成一团。
战刀现在很残破,粗人们更残破,于是他成了粗人们残破的希望。唯一能把粗人们拔出泥沼的人。山炮和小莫相继离去,巴丹现在终于确定了,战刀做的一切都是在救他自己,也是救粗人们。
巴丹从水灵儿身边走开,发疯一样向战刀冲去,神情悲伤而疯狂,惊得粗人们都抬了头警惕地瞄着他。
战刀身子都没回对巴丹说:“我知道你濒临崩溃,我也没表面和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什么都不要对我说。”
巴丹晃着他的身体。“我没法不崩溃,我要说,他们都走了,可他们把什么都还干净了,他们不亏不欠,都尽命而为了。可我们还活着,活着比死还难受,带我们去拼命,带我们去阵地,我受不了了。”
战刀安静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巴丹还在嚎啕。“我憋屈够了。这份责任推不掉了,没什么该做不该做的。我们都在这,都看见了,他们在我们中间离去,他们会跟上我们了,逃不掉的,一辈子不得安生。”
“忍,忍得了,也许能活下来。”
巴丹更用力了,战刀的身体被他摇的如风中的落叶。“谁和你说忍了,去他M的忍了,我是说我的兄弟,我们的同袍弟兄。”
战刀还是叹气。“你可以怪我,怪我没定性,没准绳,你可以见弟兄死了拼命,你可以没数,可我要想的是我们这些人往哪里去,你是不是看见弟兄们死了才觉得和我相干。我也没勇气看你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也逃不掉的,我也不得安生。”
巴丹被噎住了,堵住了、被悲伤、被气恼、被绝望。诸如此类的话他不是没说过,但不是说在兄弟们死了之后。他窝在人群里,如果愿意,粗人们谁都可以给他一下,踢他一脚,只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两个人一起窝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不说话。面前人影晃动,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两人一起回头。铁汉、迹哥、麻溜、黑龙、宁杰、杜灵、一枝花、布利一起站在面前,黑龙和迹哥相互搀扶着,黑龙的腿上明显在渗出血迹,众人都看着战刀,所有人的眼神并无怨恨,但脸上有些憔悴,如果说巴丹是病态的疯狂,那他们是病态的狂热。
粗人们一起唱。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满江红的歌声在沂蒙山久久飘荡,八路军战士也跟着唱了起来。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战刀缓缓抬头,是的,每个人眼里没有怨恨,相反,每个人眼里充满真诚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