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艘苍山战船,风帆破旧不堪,浆板残缺不全,要命的是,船上兵士,老弱病残,哪如把总所言,个个是磨拳擦掌的雄兵健将?
郑一官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受这些自视甚高的把总歧视和排挤。官医颜梁的话又响在耳边: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之徒。要想在短时间内立下军功,镇守营的把总们一个也靠不住。
郑一官暗暗发誓,一定要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将海盗绑到知府面前,让那些把总知道,今天他们所做的事,他们将付出不菲的代价。
一名苍颜白发的老军棍,见到郑一官登船,知道这是新千总,又是一个替死鬼。他想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心中疼惜郑一官,小小年龄便被派到这里,拿身家性命缉盗,不由得动了慈父之心。
老军棍告诉郑一官,这艘苍山战船,很久以前,在与海盗交手时,被炮火击中,险些沉没。后来,经过船工修补,废弃港口,成为老弱病残的兵士,聊以渡日的地方。除了每月到镇守营领取一笔可怜的抚恤金外,他们每天在这里吹海风,看夕阳,无所事事。
郑一官问:“战船总有多少兵士?”
老军棍说:“船上共有士兵一百余人,除去不能打仗的残缺兵员,还有近百人可勉强作战。只是这战斗力不堪一击。为一线战船运粮运兵器,作后备船还是可以的。”
郑一官点点头,心说:这就足够了。他便吩咐老军棍下令所有船员,备足出海所需物品,点检武器弹药,明日出海,随他前去缉盗。
老军棍想说些什么,终于没有张嘴,颤颤微微离去。不一会,老军棍回来,告诉郑一官,船上粮食还留有一些,出海十余日不在话下。因久不出海,弹药只有一箱,火统十余条,如果遇到海盗,发射两排便只能等死了。
郑一官让老军棍叫上二十余名士兵,随他前去镇守大营,领取枪支弹药。老军棍欢天喜地领命而去,为即将开战高兴不已,如果立下战功,领取丰厚的奖赏,也好解脱眼前困窘,三年了,终于盼到这天了。
郑一官带领老军棍等,来到镇守大营,拜见许心素。
许心素正在为郑一官中计乐开了花。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回来了。见郑一官不提战船破旧、人员废弱的事,张嘴却要火统弹药,许心素明显得惊讶起来,心说:这愣小子,还没打过仗啊,不知道深浅。
许心素把火统弹药如数给了郑一官。他乐得看到郑一官在那些不成气候的老弱病残下,打个大败仗,让知府叶继善看看,他选的这位优秀将领,如何闹得灰头土脸。最好的结局是,郑一官中弹乌呼,就没有人与他争夺千总了。
郑一官不知道许心素的想法,谢过许心素便步出大营。
第二天,郑一官命令苍山战船鼓足风帆,出了港口。
海面一望无际,海风猛吹,波浪淘天,声震欲聋,海腥味直扑入鼻。
郑一官太熟悉这里了。自幼在海边长大,现在回到这里,儿时的快乐时光,顿时涌来……
老军棍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思绪。老军棍问:“这是要到哪里去?请副千总明示!”
“琉球岛。”郑一官轻描淡写地说。
老军棍后退两步,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鼓足勇气说:“那可是海盗颜思齐的营地。”
“我找的就是他。”郑一官凛然说。
“可凭我们这些兵力,不堪一击啊!颜思齐战将数千,船十数艘,我们仅这一艘老弱病残,去不是自寻死路?”老军棍力劝。
“你只管航船就行,作好自己的份内事,其它的暂时不要多问,我自有主张。”郑一官说。通过老军棍,郑一官才知道,颜思齐并不像颜梁说的,只有近千人。可见一切事情,都必须亲历亲为,才可以知道真像。
老军棍吩咐下去,战船加足力量驶向琉球岛。
南安与琉球衣水相临,天色将晚时,郑一官的苍山战船抵达琉球岛前沿。
琉球岛茂树繁花,飞鸟且飞且鸣,而颜思齐的营寨刀枪林立,壁立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兵士个个挺胸抬腰,精壮无比。
郑一官心中暗叹,看来这颜思齐的确不同凡响,将山寨治理得这般威武雄壮。只要取得他的支持,与洋夷海盗作战,应该不在话下。遂命令老军棍严加看管战船,带上一把腰刀,独自下船,走向营寨。
来到营寨前,郑一官上前施礼,朗声说道:“劳请将军通禀一声,泉州镇守营副千总郑一官前来拜见。”
守卫哨兵见到一名风采非凡的少年,来到跟前,自报家门“泉州镇守营副千总”,吓得一大跳,自古官匪不两立,这少年独身来到这里,有何企图?
哨兵说:“我家寨主有令,今天不见任何客人。你还是请回。”
郑一官心有不甘,可又没有办法,站在那里怏怏不知所措。
这时,一名小兵自山寨飞奔而出,来到哨兵面前,紧张地问:“颜首领问,前方战船是怎么回事。”
“诺!镇守营千总拜访我们首领,我们首领也是你见得了的么?”哨兵鄙夷地说。
“敢请小哥通报一声,说故人颜梁有书一封,要我当面交给颜寨主。”郑一官终于想起,还有一封官医的信藏在自己身上,从怀中取出信来,举得高高的,朗声回说。
小兵从郑一官手中接过信,瞟了一眼,说:“稍等,我这就去报。”说完,飞一般闪入山寨。
很快,寨内传话接见郑一官,哨兵这才放行。而后,又不无担心向郑一官身后望去,远远的望见战船稳稳停驻岸边,并没有任何人上岸,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
在一名小兵的带领下,郑一官步入山寨,寨内滚木擂石码入如小山,兵士正在加紧操练,高吭的喊杀声,响彻山寨。见到这些,郑一官不住摇头,想想千总许心素带领把总酗酒寻乐,他禁不住叹息起来。
郑一官心说,不要说与荷兰人作战,即使与颜思齐对战,镇守营也注定落败局。其他暂不用提,单说这精气神,官兵已然败给了颜思齐。
郑一官心中对颜思齐的好感愈加强烈起来。
颜思齐在山寨聚义厅等候多时,终于见到小兵带领一名风姿绝伦的少年,跨过大门,慢慢来到自己面前。颜思齐禁不住感叹:这少年怎么如此漂亮!举手投足之间,竟然有女孩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便微微产生试试他的手身如何的想法。
郑一官来到聚义厅,见厅前龙椅上端着一名黑壮大汉。这黑大汉身长约有七尺,生得虎背熊腰,一双胳膊盘虬卧龙般,肌肉精练,条条翻滚涌动,几乎撑暴皮肤似的。一官心想:吃他一记老拳,不一命归西,也得筋断骨头折,至少也得躺在床上,将养半年!郑一官与颜思齐一样心思,为对方、对手,那种强悍的气场感到惊异。只是,颜思齐对郑一官的相貌惊讶不已。
郑一官对颜思齐深施一礼,朗声说道:“在下郑一官,泉州镇守营副千总,前来拜见颜首领。敢问颜首领一向可好?”
颜思齐在龙椅上一抱拳,回说:“不敢!我这山野村夫,怎敢承受副千总这一大礼!来人呀,为官爷看座!”
颜思齐声若洪钟,在大殿内回荡。
郑一官听到这声音,心中更是佩服,心说:这才是男子汉应该有的声音。
在小兵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后,郑一官欠身说道:“没想到,我这副千总在山寨内的待遇,比在镇守营的待遇,还要直接三分。”
郑一官将在镇守营内,自己受到许心素排挤之事,简述一遍。
郑一官说:“受朝廷俸禄,便要为帝王分忧。在下不才,愿请颜首领出面,助我一臂之力,缉拿海盗,保家保民,看在百姓生活艰难,从事贸易又提着脑袋的凶险的份上,希望颜首领万万不可推辞。”
颜思齐听罢,亦欠身说:“官爷有所不知。我乃待罪之身,怎可与你同去缉盗?”
郑一官忙离开椅子,一躬到底,说:“颜首领折煞小可!我这年龄怎么能称官爷!还请颜首领以小弟相称。”
颜思齐听到这一句话,高兴得笑起来,说:“好,好,官爷不嫌弃,你我就以兄弟相称。来人呀,为小兄弟看茶。”
郑一官抬手道谢,稳稳端过茶杯,喝了一口,又问颜思齐待罪之身是什么原因。
颜思齐心想,这少年确实年轻,刚与我见面,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竟然来问我。但是,同时又为郑一官身在敌营,一举一动从容不迫感到欣慰。这少年端茶之时,手腕丝毫不作抖动,置身这海盗大营之内,能够稳重如此,可见诚府之深,很有大将风度。他心中对郑一官的好奇心,愈加强烈。
颜思齐说:“我山寨规矩,凡是想知道山寨中事,必需与山寨首领交手,取胜才有资格过问。不知小兄弟师从何方高人,我也想见识见识小兄弟的身手。”
这时,一位直爽的山寨头领大声反问:“颜首领!这没道理啊!以前我怎么没听说,你还吩咐过这一条?”
颜思齐被戳穿了把戏,臊个大红脸,他脸色一沉,说:“放肆!在这山寨中,我就是规矩,我就是道理!你还有什么不服的么?还不给我退了下去!”
这头领无可奈何坐下,坐在一边练起了“气功”。
郑一官听到颜思齐说的这席话,想笑还不敢笑,强忍着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说:“在下年幼,也没有遇到什么名师指点。在下自幼有些蛮力,为了沿海百姓能够长久顺利进行买卖,在少愿意斗胆与头领学几招。”
说完,郑一官向前走了几步,把全身上下衣服束紧,妈祖塑像稳稳放好,站在聚义厅正中,响开了威风凛凛的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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