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依旧漂流着凉风和湿气,但天空层层厚重的密云已在逐渐消散,颜色由黑转白。
金黄色的阳光终于从云隙中透射出来,温润的光芒笼罩着突厥左厢阿波达干部的头领大营帐上,然后光圈逐渐扩散开去。
连日大雨后,久违的绚丽的阳光并没有给部落首领阿波达干带来好心情:
后突厥王庭在回纥人的迅猛攻杀下,被迫退向阿波达干部东北方的可敦城,命阿波达干严密警戒朔方和幽州之间唐军的异动。
突厥有几个可敦城,但这一个可敦城靠近他的部落。
阿波达干部地势特殊,正好处在唐与突厥双方交战首当其冲的位置上,部落东西两面都是难以行军的茫茫沙漠,南边是唐军屯兵的碛口,唐军进攻突厥,必然会纵向穿越阿波达干部。
……
阿波达干坐在可容纳三百人的大营帐内,神情倦怠。他拔开了酒囊的塞子,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大骂着回纥和九姓铁勒。
帐外传来了远处野狼高昂的嚎叫,草原从来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群狼角斗场,历史长河中,崛起了多少骠悍不驯的种族,又消亡了多少穷途末路的种族。
匈奴、柔然,现在又轮到了突厥,立国两百多年的突厥会就此亡在回纥人的手中吗,今后漠北草原就是回纥人的天下了吗。
不,突厥依然国运昌隆,从东/突厥到后突厥,突厥成功经历了重重考验,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虽一时受困,但迟早会将骨力裴罗的脑袋砍下来当酒壶,重新威行大草原。
但突厥目前的处境可确实有些岌岌可危,要不是唐军被吐蕃大军牵制,此时突厥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祈祷上天让吐蕃大败唐军,使得突厥能够腾出手来跟回纥决一死战。
得得的马蹄声由远渐近,打断了阿波达干的思绪,一名斥候匆匆进帐,单膝跪地禀报军情:
“报……东南云州方向,在九十九泉,发现有一支唐军疾驰直驱我部而来,人数尚未探明。”
“何人领军,多少人马,再探。”
阿波达干的心顿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阿波达干当即一面着人向王庭求援,一面下令集结部落军队应战。
常年与唐征战,阿波达干的实力消耗极大,匆忙之间仅能集结约八百骑兵。
唐军既然疾驰直驱,那么在斥候返回这段时间里,必然已经兼程迫近阿波达干部。只能先用八百骑兵暂且阻其锋芒,为王庭做出应变争取时间。
……
但阿波达干不知道,其实李琅在向阿波达干部落东西两翼各派出一个团的外围突袭骚扰兵力后,中军并不急着进攻。
因为李琅从后世的历史上,结合刘新山传回的敌情,知道突厥王庭在西北面的回纥、拔悉密、葛逻禄三部联军的紧逼下,不但仅余人数不到六千的残兵败勇护卫,而且拖家带口,已经无路可逃。
李琅要做的就是:赶在三部联军之前,掠获整个突厥王庭,把骨力裴罗到嘴的鸭子给抢走,让骨力裴罗哭着鼻子跳脚大骂。
大战前,最重要的是要先让军士们吃饱喝足歇息好,蓄精养锐,以备血战。
“突厥人不愿意看到大唐与契丹和亲,所以假扮契丹人掠走了静和公主,我们必须把公主夺回来,否则我们每个人都是死罪。”
李琅用这句谎言把松漠营引向了远离契丹的突厥。
在距离阿波达干部约五十里处,松漠营以品字形安扎大营。
大营十里以外,一队队哨骑在来回奔驰,巡视警戒。
大营主帐前,李琅骑在一匹黑色鬃毛的骏马上,手执近两丈的黑杆长枪,演练马战枪法。
李琅手执枪根,先利落地挽了几个枪花,然后渐入佳境:
出枪甚长,且有虚实,有奇正。进其锐,退其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一骑一枪在草地上如风卷动,枪头寒光点点线,状若梨花绽放。
李琅持枪操练了半个时辰,直到汗流浃背,才下马歇息。
每次练枪以后,李琅身上大汗漓漓,但内心却是异常平静。大战前,李琅需要这种平静,平静能积蓄力量,然后于平静中突然掀起滔天波涛,就如老虎于静谧中突然腾身扑食一般。
“将军端的是枪法如神,枪头去鬼神嚎啕,枪头收血溅五步,壮士见胆战心惊,英雄对敌丧残生,卑职拜服。”牛延在旁由衷赞叹道。
在牛延眼中,杀虎英雄李琅是一个文武全才,出将入相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他觉得算是跟对人了。
岑参才一旁微笑地看着,却不多言,他不是一个喜欢吹捧上官的人。
马屁话谁都爱听,但现在还没到拍马屁的时候。
李琅对牛延含笑颔首:“冲阵之时,你与岑参紧跟在我的身后。”
牛延是牛相的三公子,虽然李琅知道牛相今年将会去世,影响力会迅速淡出大唐朝野,但李琅不想看到未经战阵的牛延有什么损伤。
只要李琅卖个人情给牛相,让牛延生龙活虎地领着军功回京,李琅相信牛相自会在皇帝面前替他美言。
李琅心里其实跟明镜儿似的,他大庭广众之下,作出非议和亲的诗文,故意拖延行军,无视中使袁孝……已经让皇帝对他生出厌恶之心。
而李琅在羽翼未丰之前,最需要的就是皇帝的支持。皇帝厌恶李琅,李琅在大唐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但李琅却必须拖延行军,以便于联系刘子陵,争取时间等待那支夜袭云州的契丹骑兵到来,布置好云州劫持公主的行动后,才能带着公主抵达云州。
所以,得罪袁孝纯粹是迫不得已。
得罪安禄山则纯属自卫。
至于做和亲诗文,轻薄杨玉环,那就是李琅的性格原因使然:
头脑发热时,为逞一时之快,他就不会想到后果。
这个性格在皇权至上、人与人等级森严的古代无疑很致命。
在很多人眼中是为不成熟与不智,但李琅至今却依旧自以为是地把它视为一种血性。
……
“通令诸位校尉,立即升帐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