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霄麒对郝汉一拱手,道:“却不知这位兄弟与面涅将军狄青怎么称呼?”郝汉颇觉错愕,脱口道:“你识得这刀法?”喻霄麒笑道:“兄弟的刀法中充斥一股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慷慨气象,放眼天下,除了狄将军之外,又有谁能创得出这等铁血豪迈的刀法来?”
郝汉忙问:“你认识狄将军吗?”喻霄麒面现惋惜之色,摇头道:“在下哪有这等荣幸?只是在下多年前曾无意间窥得狄将军驰骋沙场的风采。狄青将军为人正直,武艺高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是位世间少有的血性男子,在下向来十分敬仰,只可惜他受朝中小人排挤,遭谗言中伤,被降处外任,委实可叹。”
郝汉向来对朝廷贬谪狄青之事甚感不平,此时听喻霄麒这般说起,正合心意,连连拍手叫好,说道:“老兄说得好!狄将军为咱大宋立下这许多功劳,朝廷说罢就将他罢了,忒也让人心寒。狄将军为人正派,那些文臣小人找不到什么理由弹劾他,就编造谗言,说狄将军家里出了妖怪,还说狄将军家的狗生出了犄角,最后又把那水灾归罪于狄将军,理由更是荒唐得紧,说什么水属阴,兵将也属阴,只因狄将军当了大官,阴气大盛,于是便了大水。这帮文臣腐儒,亏他们还是读书人,竟编排出这等好笑的谎话,简直是狗屁不通,可笑之至!”
喻霄麒叹道:“正是,朝廷将这等怪力乱神的谶语之过归咎于狄将军,岂不让人齿冷?如今大宋外患重重,四面皆有强敌环伺,西北有西夏,北有契丹,西有吐蕃,西南有大理,大宋被环伺其中,委实堪虞,但大宋却重文抑武,武将处处受朝廷掣肘,沙场上不能奋于一战,战事频频失利,像狄将军这样的良将,朝廷非但不予重用,反而想法设法排挤倾轧,真是令人痛惜。这般下去,国祚恐难长久。”
郝汉出身行伍,以做狄青那样的大将军为愿,这时听喻霄麒为狄青的遭遇抱不平,大感慰怀,觉得这人见识非凡,事理明通,甚是可亲。
喻霄麒道:“兄弟既是狄青将军的高足,自不会是奸恶之辈,却不知潜入干云庄来做什么?”郝汉望了望颜卿妍,面现为难之色。喻霄麒道:“兄弟若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在下绝不为难。”对钱珺瑶拱手道:“钱小姐是主,在下是客,在下不揣冒昧,想僭替这位兄弟开脱,不知钱小姐可否俯允?”
钱珺瑶望了一眼喻霄麒,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但凭喻堡主吩咐。”顿了顿,续道:“不过现下已近晌午,流水席一会就开了上来,这两位客人不如用过饭再走罢。”
郝汉笑了笑,道:“多谢姑娘美意,这秋风嘛,我们还是不打了,这就告辞了。”喻霄麒道:“既然两位不愿久耽,尽可自去。”郝汉冲喻霄麒一抱拳,笑道:“多谢老兄。”将手中宝刀还给钱珺瑶,道:“多谢你啦,姑娘。”钱珺瑶接过刀来,微微点了点头。
无受道:“这位施主生性豁达,很是难得,方才又对余施主手下留情,看在老衲薄面,诸位便不要为难他们了。”众人皆道:“喻堡主和无受大师都这般说了,我等怎敢阻留?”纷纷站开,让出路来。郝汉冲无受一拱手拜,道:“方才多蒙大师手下留情。”无受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郝汉与颜卿妍正要走,忽听外面人声嘈杂,几名护院抬着一具尸来到院中。尸刚放下,项常樊、刘翰逸、卓孟之三人便一齐抢上前去,放声大哭起来,卓孟之泣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了?”众人见那尸是位老者,头顶光秃,一张铜色脸孔古板刻薄,可见生前是位严厉之人,许多人纷纷识出,这人正是琅琊派的掌门史刚。
喻霄麒向几位护院投以相询之色,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名护院道:“我们方才在庄院外巡察,见一人扛着布袋在院墙外游走,形迹甚是可疑,我们上前喝问那人,那人不答话,丢下布袋便逃,那人轻功甚佳,我们都追不上他,于是便去查看这只布袋,哪知竟然见到史掌门的尸被裹在里面。”
喻霄麒走到尸旁,道:“三位少侠,可否让在下检查一下尊师遗体?”刘翰逸三人让开,只见史刚胸口衣襟有一处指头大小的焦黑小洞,似被灼热之物烫穿,他掀开史刚的衣襟,见尸胸口皮肤上有一处指头大小的斑点,斑点色呈赤黑,微微内陷。
众人都凑过去观瞧。忽听一人叫道:“这定是烬屠指无疑!”喊话的是燕谷风,他的语气神色颇为激动。无受问道:“燕施主何以这般肯定?”
燕古风望了望众人,一言不,撸起左臂袖子。他人称独臂侠,其实双臂皆存,只是他的左臂过去似乎受过重创,经脉毁损,整条手臂瘪如枯木,早已废了。众人见他将袖子撸至肩膀,露出了缠着密实布条的整条左臂,他将布条自手腕处缓缓解开,露出干瘪手臂,解到肘部之时,众人见他臂弯处赫然也有一个指头大小的赤黑色小点,与史刚胸口的伤痕一模一样,皆是诧异不已。
燕谷风黯然道:“适才在下说过,在下于十多年前曾见得有人毙于这烬屠指之下,说来惭愧,在下也是从这指法之下拼死得脱,方有今日苟延。这事我一直不曾对旁人说过,说来诸位也许不信,在下十多年前是个靠做无本买卖过活的飞贼。”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惊诧,他续道:“在下曾有两个同胞兄弟,与在下同为飞贼,那时我兄弟三人武功低微,靠着一点微末的轻功翻墙越户,盗资行窃,一直未被官府拿住。直到十多年前,我们兄弟三人得悉西夏国的皇族起了政变,西夏太子宁令哥弑君未遂,被宫中侍卫所擒,西夏相国没藏讹庞处决了宁令哥太子……”
郝汉这时插口道:“这事儿我也知道,西夏太子宁令哥对他那皇帝老子一向不满。话说那西夏皇帝李元昊向来是荒淫残暴得很,早年只因他亲生母亲的族人触犯了他,他便将那些人连同母亲一起杀了。后来他又杀了自己的大舅子,也就是宁令哥太子的舅舅,又娶了宁令哥的舅母做老婆,废了宁令哥的母后,甚至还垂涎宁令哥新婚妻子的美貌,不由分说便将儿媳夺了去做老婆。宁令哥不堪其辱,忍无可忍,便与他的侍卫野利浪烈冲入皇宫,刺王杀驾,他二人的武功都十分高强,一路杀进了皇帝的寝宫,宁令哥一剑削去了皇帝的鼻子,但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他不忍取皇帝的性命,迟迟不下杀手。就在这犹豫不决的当口,防卫西夏皇宫的质子军赶到,这些质子军个个武艺高强,有五千之众,两人不敌,野利浪烈当场被乱刀砍死,宁令哥被擒。西夏皇帝李元昊第二天便因鼻创作驾崩了,西夏相国没藏讹庞以弑君之罪处死了宁令哥及其母系一族,还扶持了自己的幼龄外甥拓跋谅祚登基为王。”
郝汉身在行伍之时,时常听同袍谈论这些国家政变纷争之事,是以所知十分详尽,方才忍不住插嘴,谈锋甚足。颜卿妍心下不以为然,暗想:“哼!这狗官粗俗无知,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荒唐逸闻知道的倒是不少。”
在场许多人都是江湖上的草莽汉子,于这政治、宫闱之事知之甚少,听郝汉说了“子杀生母、父夺子妻、父子相残”这等大悖伦常之事,均是舌挢不下,难以置信,心中都想:“天下竟有这般荒唐的一家子?”
只听有人笑骂道:“他娘的,这帮蛮夷果然是不谙教化人伦,这西夏的皇帝老儿上辈子没见过女人吗?抢了大舅子的老婆又来抢儿子的老婆,他让大舅子跟儿子都做了王八,嘿嘿,一家子都成王八了,他自己岂不也是王八了吗?”在场一些粗鲁之人闻言也都忍不住哄笑附和起来。
燕谷风叹息一声,道:“自古无情帝王家,这位小兄弟说得一点也不错。”跟着又陷入回忆,续道:“据闻那宁令哥太子是璇玑教前教主秦洪峥的记名弟子,宁令哥在行刺之前便欲伙同璇玑教一并起兵变造反,是以筹集了一大批财宝,以作起兵之时军饷之用。宁令哥死后,这批财宝被便一直由秦洪峥教保管着。那时我兄弟三人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商议了一番,决定做笔大买卖,便是去盗取这笔财宝,我们本打算做成这笔买卖之后,便洗手不干,买田置地,从此过安生的日子,却不曾想我那两个兄弟竟一去不返。”说到此处,他脸上现出了悲痛之色,顿了顿,续道:“那年我兄弟三人赶赴西夏,探得了璇玑教藏宝的所在,白天踩好了点,相好了脚头,入夜之后,我们便淌了进去,谁知还没见到财宝,便被教众觉,将我们团团困住,我三人不知如何突围,正没作理会处,教众中走出来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人仪态庄严,不怒自威,颇有气魄,我当时心想:‘这人必是璇玑教中的头脑人物。’只听他道:‘三位敢来璇玑教盗宝,有这份胆识,想必也定是有些过人的本领了,让本座领好好教一番!’说罢人影一闪,我都没有看清他如何动作,便已到了我们面前,只见他一指疾点而出,我那大哥猝不及防,腹部中指,惨叫一声倒地不起,跟着又见他一掌拍出,击在我那三弟的脑门,我三弟连叫都没叫一声,便倒地死了。
“我见两个兄弟被杀,怒火腾升,了疯似的要与他拼命,那人却似乎不想杀我,他又一指隔空点来,一股灼热气劲从他指尖迸出,点在了我左臂臂弯之处,我只觉臂弯之处好似被扎进了一枚烧得滚烫的铁钉,跟着那股热劲扩散开来,整条臂膀的经脉都仿佛被一团烈火焚烧,剧痛难当。那人道:‘想不到却是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听他的语气似乎颇为失望,接着他又对我说道:‘回去苦练武功,我等你来报仇,到时可不要再让我这般失望。’说完便命令教众将我放了,我带了两个兄弟的尸返回了中原,找了仵作验尸。”说到这里,他忽现脸色一变,连声音也颤了,他道:“我大哥体内脏腑都被焚成了焦炭,我那三弟的死状更是惨不忍睹,他的脑浆都……都被烧干了!”
在场众人多数先前都已听说或亲眼见到了那几位遇害的正道中人的死状,但此刻闻听燕谷风这叙述,仍是禁不住骇然失色。
燕谷风沉默良久,才继续说道:“后来我才知道,这人便是璇玑教的教主秦洪峥,而击毙我大哥和三弟、打残我左臂的武功便是‘烬屠指’和‘回禄掌’。此后我便苦练武功,为的便是有一天去找秦洪峥报此血仇,是以才有了今天这身勉强上得了台面的本领。”叹了口气,又道:“且说那没藏讹庞除去了太子宁令哥及其党羽之后,便以外戚身份总揽朝政,从此权倾朝野,其后更是党同伐异,凡是对他略有微词之人,一律翦除,手段不可谓不狠辣。四年前,没藏讹庞为了巩固权位,更为了除去秦洪峥这个心腹之患,开始笼络西夏江湖势力,他怀柔、威逼璇玑教部分教众,撺其逼宫作反。这些教众从内部难,外部还有没藏讹庞派出的西夏军队施压,一番火并之后,秦洪峥被教众杀死,璇玑教又另立没藏讹庞的亲信高广源为现任教主。可秦洪峥这一死,我的这笔血仇却无处得报了!”
他又顿了顿,又道:“这‘烬屠指’和‘回禄掌’于我来说,便如同噩梦一般,我便是死也绝不会认错的。”
众人听他讲完,皆是思绪万千,有人心想:“真没想到这独臂大侠燕谷风竟是盗贼出身,成名前还有这番惊险遭际。”还有人心想:“燕大侠肯当着这许多人面前说出自己过去的不光彩身份和不堪遭际,当真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子。”
颜卿妍自打方才见了史刚的死状之后,便愁眉不展,似有心事,此时听完燕谷风这番话,脸上忧色登消,郝汉措意到此节,心下甚为纳罕,只是当着这许多人,不好开口问她。
喻霄麒道:“如此看来,这一连串的血案,的确是璇玑教所为了。”只听一人怒道:“璇玑教欺我正道无人吗?恁地猖狂!杀了我们的人,竟还把尸送到咱们眼皮子底下,这分明便是挑衅!”姜鹏来道:“如今的璇玑教与西夏朝廷互为一体,璇玑教此举或许正是西夏国要入侵我大宋疆土的前兆也未可知。”
众人纷纷吆喝道:“与璇玑教开战!”“灭了这帮龟孙子们!”更有一些人听了璇玑教藏有重宝,心生觊觎之念,嚷道:“杀进西夏,捣了璇玑教老巢!”
颜卿妍听得心烦,对郝汉道:“这儿已没有咱们的事儿了,别在这儿凑热闹了,我们走罢。”
郝汉应了,与喻霄麒、无受和尚告了辞,与颜卿妍一同出了干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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