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怒江湍急江水中,悄然跃起一条条身影,好似道道怒矢一般射出江面,激溅的浪花炸开,又迅速淹没在奔腾江水中,些许响动声敌不过这江水冲刷的隆隆声,这些身影的动作竟是隐秘至极。
待这些身影贴到岸崖上,便见是一条条长过十丈开外的巨蛇,蛇躯蜿蜒粗壮如蟒,通体是淡黄细鳞,头颅如若三角矛尖,身后两尾如钩,正是数千条钩蛇。此时这数千钩蛇,尽数将两条钩尾死死钉在崖壁上,蛇身紧贴崖壁,只在岸边露出一对对阴冷的细缝蛇眼,正在朝远处三族大军遥望探察。
探察半响,却有一道冷冽神识横向蔓延开,轻微波动似在向周遭传音,随后这数千条鸣蛇齐齐拔出两条钩尾,翻身再次跃入江水中,倏忽已然踪迹全无,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而这时,呼延正如周遭黑熊一般,翻找着自家需要的鸣蛇尸块,继而挑选出来放入空袋,双掌翻飞如虚影,倒也忙碌得很。
至于先前与那珞生死相斗,他这身伤势看似恐怖,如同整个熊躯正面的皮毛尽毁,血肉模糊,森森白骨隐约可见。但其实这伤势只是皮外伤,损毁了百余斤血肉、皮毛,断裂许多细碎血脉,但重要的筋骨、脏腑、骨骼,损伤实在轻微。
细看下来,唯有左胸被珞狠狠咬下一块肉,又被珞那右爪猛然划过,砸断了几根肋骨,险些伤及心脏,这便算得上最重的伤了。
此刻过去片刻,流血早已停止,这密密麻麻的伤口均已结出血疤,只是损失这上百斤血肉,让呼延有些心疼,估算着修复需要耗去的时间,更是郁闷至极。
可他现下的心思,并非在琢磨这养伤之事,而是在回味先前那场死斗。
虽说他和珞看上去打得热闹,但在呼延看来,这珞只有那凶悍气势值得夸赞,手段却是稀疏平常。
奈何他用惯了长刀,一身本事均在这刀上,其余十八般武艺,甚或是拳脚短寸的功夫,呼延实在不大擅长。若是他手头有一柄长刀,断不至于如此费力,只需逗弄戏耍一番,便能轻易将这珞劈做一堆碎肉。
兀自遗憾片刻,总想去弄口好刀伴身,却不好向罴讨要,寻常时候也未能见过刀状的兵刃,是以他亦不再去想这不靠谱之事,只能是日后多多留意,总该有遇见长刀的时候。
这死斗并无太多回味的价值,呼延此刻回想起来,是为了思索自家心头那股难抑的暴戾之气,总觉得出现得太过突兀,思来想去琢磨一番,神色便渐至凝重了。
在那死斗之中,呼延本是全神贯注,在与珞拼命搏杀,可他后来竟隐隐觉得闷躁,直欲撕裂珞的身躯,才能肆意宣泄心头闷躁的暴戾,让心念通达畅快。先前尚未觉得不妥,但现下琢磨,才觉这闷躁的暴戾之气悄然出现,隐隐不受他控制,这便让他觉得大大不妥。
说不得,他飞升这五十余年的际遇,似是悄然养出心魔来了。
他虽说修的魔道,本身便是个魔头,却也绝不想沾惹到心魔这危险玩意儿。所谓心魔,便是心中之魔,不受本尊控制的污秽念头,大多时候隐匿在容易疏忽的肉身角落,待到某些关键之时,便会跳出来玩耍一番,不吓得本尊心惊胆颤,便决不罢休。
通常有两种常见心魔的时候,比方突破境界之时,这心魔蹦出来捣蛋,立时能引得修者心念散乱,肉身失去控制,遇到那凶险的走火入魔,能保住小命便是万幸,若是稍有不慎,便连呼延这等魔头,亦会身死道消。
又比如那渡劫时,心念亦会出来溜达,引动心火之劫,恐吓、诱惑本尊执念,若是执念不坚者,执念动摇之时便会心火暴涨,将渡劫者自里而外烧成飞灰。
是以心魔这玩意儿太过凶险,乍然察觉似有心魔肆虐的痕迹,呼延亦不敢等闲视之,即刻细细在体内查探起来。
脱离掌控的**,便会暗中左右心念,从而让心念转变为心魔。换一种说法,其实这心魔亦是心念,只是变化之后,就不再受本尊的掌控,更时常伺机作乱,欲图夺取肉身的掌控权,取代本尊成为这肉身新的主人,化身只有**并无执念的凶魔。
若是不能夺取,亦会试图毁灭这具肉身,乃是自私、独尊这两种**的极致,是以这心魔与本尊心念,永远不会在同一肉身中和谐共处,总是你生我死的生死对头。
呼延乃是魔修,讲求的是心念通达,随心而所欲,但并非是放纵七情六欲。事实上身为魔道体修一脉,需要每日承受锻体的痛楚和煎熬,忍受远非寻常的孤寂,追求强大武力的心念执着程度可想而知,极难被各种**左右心念,也就比那些魂修更难滋生心魔。
当然,并非说修者便要清心寡欲,绝情禁欲才可通大道,呼延便从不刻意禁止自家滋生的**,想如何享乐便如何享乐,但求心念通达无碍。只是这些**,皆在他掌控之中,当断则断不受其乱,这便不是放纵**滋生心魔了。
其中捏拿,实在需要妙到毫巅,便能借机磨砺心念更为执着,这便是魔道。虽有好处,但相比于其余所谓正道,克制己身杂念,只求执念长存,绝情禁欲断绝心魔滋生的可能,又要凶险许多。
即便是呼延,亦常常失手,**捏拿出了差池,便如他渡劫之时,才会在天劫、人劫之外,寻常时候未曾察觉的心魔骤起作乱,借机引发了心劫,立时深陷三锻之劫的凶险境地,险些便身死道消,不知得了何等际遇,才离奇飞升到得上界。
此间凶险,便是后来回想之中,呼延亦觉得心有余悸,对这心魔便愈发重视起来。
这心魔算是异变的心念,却不受本尊掌控,其实若是警醒的修者,便会时常细细查探。这查探之法说来也简单,调动肉身中所有心念,若是有指挥不动的心念,便是心魔。
但这也是初期,假使修者未曾时常查探,导致心魔悄然成熟,滋生出神智健全的心魔,那便麻烦大了。
这心魔若是神智健全,比最狡猾的魔头还要难对付。即便本尊调动周身心念查探,这心魔亦不会如未生神智的初期心魔,本能抗拒来自本尊心念的号令,而是会从善如流,伪装成一团正常心念,任由本尊号令调动,不会露出一丁点儿破绽来,让本尊察觉心魔的存在。
到得那时,等待这修者的命运,便是心魔悄然茁壮长大,最终夺取主权,鸠占鹊巢之后,这修者本尊便会消亡,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呼延这时调动心念探察心魔,只觉周身心念均是运转如意,未能察觉有心魔的痕迹,他却没敢放心,心头反倒愈发凝重了几分。他仔细琢磨着,似乎这征战的三、五个月中,他竟忘了偶尔查探一次心魔,而以心魔的成长速度,这整整三、五个月的时间,足够心魔成熟,生出健全神智了。
若非今日这场死斗,引动了呼延心头暴戾,最终渐至生出一丝超出掌控的预兆,让呼延警醒过来,他断断不会怀疑自家心念竟会生出心魔来。
既然有生出心魔的可能,呼延便再也不敢放松警惕,运用出另一种检验之法,只望再次验证。若只是自家多疑,并非有心魔存在,那自然最好。若是真有了心魔,尽早发现便能尽早炼化,免得日后生出大麻烦来。
进一步的检验之法,亦是个简单手段,便是加速调动心念,让心念运转速度提升到极致,再加上急速转向,总能查验心念的真伪。假设这心念里真混入了心魔,并且这心魔已生灵智,即便伪装再像,却怎也比不上听受呼延直接调动的心念来得听话,这番疯狂运转心念,只需察觉其中稍有晦涩停滞,便能知晓心魔所在。
这手段虽简单,但在人界时真是百试百灵,亦是修者常用的手段。呼延凝神感觉着疯狂运转的心念,足足搅动了半响,才确认这心念依旧如昔,均是自家听话的心念,并未有混入的心魔。
两番折腾,终是排除了自家生出心魔的可能,呼延大松一口气,放开了对心念的掌控,放心地去继续收敛这满地的尸块。经由珞这番揭发,呼延小心许多,轻易不对苍狼与商羊的尸身下手,但若是周遭没谁注意,他亦不介意悄然偷取几块,动作迅速而隐晦,倒也再未被谁察觉。
这类小偷小摸的动作,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贯注寻觅时机才好下手,于是呼延这注意力集中观察着附近的情况,未曾留意到他体内的轻微异动。
在他腰腹处,有他全身心念的小半,这一团心念未得呼延调动,忽而颤动散开,缓缓飘向了四周。
这团心念的动作极其缓慢,若非有心留意,定是微不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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