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族之中,蜚牛与战熊一般,以巨力着称。
相对其余各族而言,蜚牛族的血脉更要精纯些许,依旧延传了来自先祖的力量与速度,还有那暴烈刚猛的脾性。与一条境界相若的鸣蛇比较,蜚牛奔速更快数筹,疾驰一个时辰能跑近百万里,而力道又要超出同境鸣蛇数筹。比方同为初入玉体胎境的蜚牛与鸣蛇,鸣蛇力道能接近千万斤已算不错,而通常蜚牛则会达到一千三百万斤才算寻常。
是以正面相抗,蜚牛便是极少能与战熊硬抗而不落下风的一族。
偏偏此时朝呼延重踏而下的四头蜚牛,竟均是玉体胎境修为,这巨蹄重踏的力道,即便只看那动静也能揣测出来,比他呼延只强不弱,若是真被踩个结实,唯有碎骨断肢、化作肉酱惨死的结局。
有这么一瞬之间,呼延险些便要伸手拿出“何方”来,用自家刀法来破开这凶险局面。只是这刹那之后,他目绽狠光,强自压下那欲将出刀的强裂念头,暴吼间抽矛再刺,矛尖直指冲撞他的那头蜚牛胸腹。
“呼侍卫小心!”
听得这声关切怒吼,呼延才算真个放心。
他如今身处重军之中,周遭又有无数黑熊,并非曾经孤骑独身的悲凉境地,只需有战熊见得他处境危急,自会前来相助。至于他那口黄刀,与他那无法解释的刀法,能够不显露自然最好,若非到了最为凶险之时,他是绝不打算暴露的。
这声怒吼响在呼延身后,在他听来甚是耳熟,只是这纷乱间无暇分神,便不知究竟是哪位近身护卫的声音。
好在这吼声响得及时,来援更是及时。眼看四头蜚牛那巨蹄便要落在呼延身上,呼延勉力扭身躲避,那矛尖已然刺进一头蜚牛胸腹近丈,而其余三头蜚牛,则被一个雄壮熊身猛冲撞开两头,剩余一头便被这突兀杀出的黑熊长矛钻透侧身,那长矛上的刚猛巨力生生将他推出了十丈开外。
这般凶悍姿态,对敌三头玉体胎境的蜚牛亦如此游刃有余,胜得摧枯拉朽,正是近身护卫的其中一员。
出手相助的黑熊名为稽古,曾是先锋军中一百勇,乃是耳识身境的修为。身为百勇,这稽古算是好运至极,历经厮杀四、五年仍旧活得生龙活虎,比几头曾是千主的近身护卫活得更久,连呼延亦对他这好运暗自赞叹不已。
他帮呼延解围之后,眼见呼延忙于与那头蜚牛激斗,料想以呼延本事,拿下这仅剩的一头蜚牛应该不难,便也顾不得打招呼,折身再次杀入周遭混战之中。
呼延这时节更是不敢分神,双臂握紧矛尾,极力将矛尖刺进那蜚牛肉身的深处,直欲一贯而透。
这头与他较劲的蜚牛也是个直蛮脾性,对那已刺进脏腑的矛尖恍若未闻,额头那独眼充斥繁复血丝,凶狠瞪着身下黑熊,那运力至极的牛蹄,依旧悍然踏在这黑熊胸口。
“咚!”
好似重捶战鼓,闷重沉厚地践踏声,紧接着“喀嚓”一片脆响,呼延胸口承受不住这重踏之力,数根胸骨顿时碎裂。牛蹄践踏之处,连皮带骨深深塌陷进半丈有余,那胸肺亦被这巨力挤压震裂,受创颇深。
“噗!”
伤及肺腑,体内淤血无处释放,便从呼延紧咬的牙关间喷挤而出,血沫子尽数喷溅在那蜚牛牛头的白毛上,显得极为醒目。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拼比这生死间爆发的豪胆,区区一头蜚牛哪里会是呼延对手。暴吼出声,呼延双臂再增气力,矛尖将蜚牛脊骨猛刺而断,自背后钻出又猛然抽回。
“哞――”
脊骨折断之痛,直刺蜚牛心念之中,痛得撕心裂肺一般难以忍受,但要怒吼出来才能稍觉缓解。这痛尚在其次,调动肉身的经脉便藏在脊骨中,此番亦被一刺而断,叫这蜚牛顿时失去了对下身四肢的掌控,再难稳住身形,不甘怒吼着轰然倒地。
脖颈、头颅尚能动作,这蜚牛悍然仰首,犹自用牛角朝呼延胸口猛撞而去!
只是此刻呼延已然踉跄起身,双目乍起寒光,长矛迅疾再刺。便在蜚牛未曾闪躲的当口,矛尖最先刺爆了他那额头独眼,然后绞进脑髓,继而猛然一掀,这蜚牛头骨登时离体高飞。
动作果决干脆结果性命,蜚牛脸上怒容骤然僵直,残缺的半个脑袋再吃呼延一记肘击,终是无力地砸落在地,再无动静。
呼延强自稳住胸口的伤势,便未曾再朝那蜚牛尸体看上半眼,反而扭头朝身后看去。只在这三息时间,鸣蛇城中杀出的钩蛇、鸣蛇、乘黄三族大军,已然咬住了最后方的苍狼大军,正自宣泄着狠戾、嗜血的凶性,收割着敌军的性命。
而那朱厌、土蝼两族的百万联军,此时刚刚越过鸣蛇城,距离厮杀之处尚需数息才能赶到,情势实在紧迫之至。
若身在杀场,稍有疏忽便会害了性命。
便在呼延分神遥望之时,耳畔忽起凛冽寒风,似有重物猛击而来,呼延心头一悸,虽惊却不乱,第一时间侧身退步避让开去。
在他身侧,棕白相间的昂藏雄躯猛然压下,那落蹄之处正是呼延先前所在,若是他那时稍有迟疑,此刻恐怕已然被压倒在地,处境堪忧了。
呼延本待要战,只是余光扫过之时,恰见这蜚牛落蹄的地面,如今炸裂开宽愈十丈的深坑,沟壑裂纹蔓延百丈开外,立时让呼延看得双瞳猛缩,二话不说转身便逃。
只见这威势,钝力能硬砸出如此大的深坑,力道起码有数龙之力,这蜚牛便是身境高手。呼延自然不是那鲁莽逞强之辈,他可不愿在这征战中丢了性命,亦不愿轻易暴露自家刀法之秘,既然如此,他便断断不是这身境蜚牛的对手,速逃才是明智之举。
他可不是仓惶逃窜,而是有计谋的撤退,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即刻之后便显而易见了。
厮杀混乱,矛尖、牛蹄可不长眼睛,呼延只得分神四顾,机警避开周遭身影,以及漫天乱飞的蹄风矛气,肆虐呼啸的如刀气浪,艰难地左窜右跳,忽而见得身侧那勇猛拼杀的熊影,登时便双目大亮,放声高吼。
“沽巨大兄!”
还真被他找对了黑熊,听得呼延喊得撕心裂肺,沽巨却是习以为常。但见他长矛暴起杀招,骤然割开当前敌军的脖颈,扬腿踢开这蜚牛的厚重肉身,便猛然转身插入呼延身后,长矛如重岳砸下!
朝呼延穷追不舍的蜚牛,不过是初入身境的修为,哪里吃得住沽巨这蕴含万龙之力的一击长矛,只是沽巨突兀出招,他仓猝间已然没了退路,自知必死无疑,唯有临终前再怒吼一声,道尽他那满腹地不甘与惊惧。
“?――”
长矛毫无阻碍,先将这蜚牛砸趴在地,四肢骤然折断,继而如重棒砸泥,这蜚牛肉身便四分五裂,残肢、碎肉、断骨爆裂开来,瞬间惨死。
不得不说,沽巨这些近身护卫与呼延早已配合默契,这活计已是熟稔之至,做起来毫无滞涩。眼见危机消除,呼延朝沽巨咧嘴大笑,以示感激之后,便不再耽搁沽巨收敛蜚牛性命,打了声招呼自行离去。
深知战场凶险,呼延哪里还会乱跑,寻到一头无主的蚁兽,这便在众军中寻到了罴的身影。但见罴正在蜚牛军士里大杀四方,好生披靡无敌,正是最佳靠山,呼延小心翼翼穿过这暴烈战场,直跑到罴身侧才大松了一口气。
罴此时忙碌,无法分心他顾,自然也管不了呼延的性命安危。但紧跟在罴身侧却总有些好处,起码那些身境的蜚牛,尽数被罴拦在外围,过不了罴这一关。遗漏些许胎境的蜚牛,正好让呼延用来表现勇猛之姿,倒也能杀得尽兴,更不虞有性命之忧。
略微放松,呼延自然忙里偷闲,余光瞥见后方,那朱厌、土蝼两族大军已然赶到,狠狠杀进鸣蛇、钩蛇、乘黄的大军群中,立时帮友军解了围,如今却是厮杀正酣。
这一战,诸族均已憋得太久,骤然爆发出来,那骨子里嗜杀之情便难以抑制,眼中唯有敌军,俱是杀得浑然忘我,天昏地暗。
三阳自东角升上正中,又悄然划向西天,慢慢沉到天际之下。不知何时,幽冷九月挂立夜空,与繁星一道闪烁微芒,似在冷眼看着这方浩土上数百万凶残狞笑的生灵,那些四溅的鲜血、碎肉,迅速消逝的鲜活生命,星月光芒依旧冷漠无情,似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与讽刺。
诸族军士们杀得兴起,直到周遭身影稀落,才终于心神一清,感觉到在战场上往来纵横的无数神识,滚荡着相若的怒吼传音。
“退军!”
“鸣蛇、钩蛇、乘黄、蜚牛各军,退回鸣蛇城!”
“战熊族勇士们!后退,后退!”
“……”
胶着厮杀了一天一夜的战事,终是在深夜落下帷幕,各族大军渐至分开,稀稀落落散去两边,像是遭受重创的凶兽,各自退回领地舔舐伤口,依旧不忘凶狠地瞪视敌军。
一日一夜的厮杀,没有胜败之分,唯有生死。
自此之后,激战此起彼伏,这鸣蛇城默默吞噬着诸族军士的生命,那些被遗忘的残尸、碎肉,永远埋葬在鸣蛇城外的泥土中,肥沃了经年后繁茂的野草。
好似白驹过隙,岁月长河便在疯狂与生死之间,悠悠流逝而过。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