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爷出来!还装什么劳什子刀圣残念,这般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呼延暴怒挥拳乱砸,口中亦是满口漫骂,这本就不大的洞府被砸得满目狼藉,除却那硬如顽石的坚厚石壁,其余木椅、长桌、尊座,甚或零散的各类精美、古朴摆设物件儿,早已在他那对铁拳下呯啷乱脆,细碎爆落满地。
直至将这洞府内一应散碎悉数都砸得稀巴烂,举目再无全物,呼延犹自怒目瞪圆、喘气如牛,却也无物可下手解恨,这才怒哼一声轰然坐下。
他骂了闹了这许久,那自称刀圣的声息果真再未冒头,这般铁了心不现身,呼延亦拿之再无法子,这便盘膝而坐,犹自余恨未消,一时怒极又自大骂道:“缩头乌龟!难怪当年沦落如斯地步!”
自打当年自那剑圣残念口中听得只言片语,呼延便留上了心,其后又得血脉传承硬塞进来的诸多散碎记忆,对这刀圣当年之事可谓知之甚深,后来到得魔界又自苦心搜寻,即便谈不上了若指掌,也通晓了十有六七,此时骂得意有所指,亦是骂得浑身舒畅。
痛快之余,呼延却有些怅然若失,再得多骂几句,更觉仿佛自骂一般古怪,这便觉着索然无味,悻悻然住了口,又自蹙眉苦思,琢磨着能用什么法子才能将这“缩头乌龟”给逼得再度现身。
静坐半日几近昏昏欲睡,呼延忽而省起一事,便自灵机一动,冷笑一声猛然展臂,那古朴黝黑的浩然刀便自横卧身前。
“这口刀名为浩然,跟我数千年,才知已是近圣的一口顶尖神刀,若你真是劳什子刀圣残念,总该认识吧?叫什么浩然,浩然,哈哈……幼稚可笑!那儒家才善养浩然之气,我等堂堂练刀之人,自有刀之大道,这刀却名为浩然,不伦不类,岂非可笑?我刀之一道,有极锐、霸刀、切风、刚直、诡道、阴毒、至魔等诸多大道,何曾听闻过有甚浩然一道?”
“既然这刀如今落入我之手,便该跟我改庭换面,踏入那至魔刀道,从今以后便更名为魔,单名一个魔字,独号魔刀!从此以后,再无那害人害己的什么浩然,什么仁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但须挡我路者,魔刀送之上路!”
那张狂大笑之间,他似是随手在那刀背一抹,但见刀背上“浩然”两个古字转眼无踪,那平滑刀背上又自浮现笔画,如虚空有无形刻刀稳稳雕琢,这痕迹渐至深凹、明晰开来,待得平息,果然是一个狰狞、嚣猛如逆龙舞动的“魔”字。
至此之后,世间再无名为“浩然”的神刀,反倒多了口魔刀,单名为魔的凶杀之刀。这上古一“魔”字才在刀背上落定,便有一股好似积郁千万年的凶戾、嗜杀、桀骜之气砰然勃发,便是寻常魔界在此,怕也立时颤颤惊惧,被这般煞气骇得不敢作声,凶威如斯,可想而知。
呼延早有更改刀名之意,只是待得这刀到手之后,一直紧张忙碌,若非忙着应付那刀魔神主,或是忙着救人、抢亲,便是忙着搭建血刀魔门,为图尽快提升修为便自闭关苦修不提,这小事就这般耽搁至今。此时使来却是恰到好处,料必那沙哑之音若真是所谓刀圣残念,待见这一幕必定气血攻心,怒不可遏,跳出来与他争执才对。
毕竟此刀乃是将入圣品的神刀,想来昔年刀圣在世之时,对这口刀亦该喜爱非常,得以时常熬炼、温养,才能有这般品质。痴刀者爱刀,好似自家妻女一般,刀圣将这刀名为浩然,该是昔年这刀圣亦有浩然天下之心,并以此为傲,是以赐名浩然刀。
他呼延晋升神境后,未曾选择那血脉传承中感悟最多的那条刚直刀道,而是毅然决然投身传承中感悟寥寥的至魔刀道,由此便可看出他与刀圣的迥然殊异。
这血脉传承中感悟最多的刚直刀道,想必便是那刀圣当年证就圣位的大道,而这至魔刀道,想来仅是昔年刀圣为融百家之长,才不得已勉强参悟一二,估摸着心头对这阴柔、奸猾的刀之一道自是有些厌恶。是以传承下来,以道法感悟多寡而论,自是希望后来者再接再励,与他踏上同一道途。
这刀圣将后事安排何其妥善,奈何便偏生遇得呼延这一刺头,便怎也不愿受旁人比划、安置,总喜欢倒行逆施。
刀圣欲让他踏入刚直刀道,他若是顺水推舟,便该一步登天,略微参悟一二便能接受这刚直刀道直至圣境的完善感悟,说不得无需如何劳苦修炼,便能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如今怕是早已到得神境巅峰抑或将入圣境了罢。可他这执拗脾性,又是自幼心性养成,自是独爱魔之大道,再眼见那刀圣如此不喜至魔刀道,他便偏偏要择此道而行,虽说艰难,但如若赌气一般,倒也自得其乐,甘之若怡。
也正因如此,以他呼延绝高悟性,才落得四千余年犹自在四肢神境徘徊的艰难求道。
却说这刀落入呼延之手,便是他呼延之物,照理说如何处置,全看呼延心意,此时他呼延已然踏上至魔刀道,将自家伴身神刀赐名为“魔”,自也是情理之中。这也能激怒那“缩头乌龟”出声,若是受不住激而反驳,也合乎呼延之意,更是两全其美。
那“浩然”二字渐至淡漠无痕,“魔”字浮现,呼延只觉一阵心悸,并非他之心意,而是遥遥自不远处如心有灵犀一般传来,几近窒息又自惊怒,随后渐至死寂。
这感应玄妙至极,非言语所能描述,好似同根所生二子之间与生俱来的心灵相通,意念互感。呼延顿时明悟,这便该是那所谓刀圣残念此时的情绪波动,待到炽烈时便让他清晰感知到,却也让他越发莫名恐慌。只因他那拒绝承认之事,此时又自明晰指出,事实的确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出来!”
呼延倏然扭头一声暴喝,那目光锐利如锋,好似穿透重重阻碍,直落在那情绪波动传来的角落,咬牙寒声道:“事已至此,你若还要藏匿,休怪老爷我刀下无情!”
“……唉。”
又是重重一叹,无尽孤寂、哀默之意,那沙哑之音终归还是被逼得幽然出声,“天命如此,我一即将消无之人,又何须在意这些杂事……既然今世主角是你,日后之路该如何前行,我已然无从左右,由得你吧……由得你吧!”
呼延死死盯住之处,那冰冷石墙中渐至浮现一粒血珠,圆润晶莹,却也黯淡失色,甫一现身仍旧有沉如重压的圣威,让呼延瞳孔猛缩,立时起身横刀,戒备紧盯。
那血滴凝做虚形,正是一目光温和,面有大仁、坚毅之色,长袍朗朗,却有寂寥、沧桑的意味,苦涩一笑,说了句无头无尾的话。
“你身后有追敌,此时已然闯入府中,该如何处置,你自行抉择吧……只需谨记,若欲踏上至境之巅,必有万念归一,你若如今这般心念残缺,永世难踏至境!”
话音未落,还未得呼延咂摸出这话里之意,那虚影又自凝缩做一粒血滴,虚浮忽而增速,径直激射向呼延眉心!
这血粒行至半途,却隐有闷声爆裂之音,周遭天地黯然失色,瓢泼大雨如天落泪,万千花瓣凋零,恍惚间仿佛传来悲歌、哭泣。
那恸哭声婉转哀鸣,似如万人齐哭,那悲歌钟鼓齐鸣,号角长颂,苍莽而低沉,落寞而悲伤,应有肃穆天籁颂咏诸多岁月、事迹、传奇,好似在祭奠一位圣人陨落。
只是此时惊变太过突兀,大大出乎呼延意料,自是大惊失色,全神贯注紧盯那血粒迅疾如怒矢的来势,却也无缘留意周遭的异动了。
“好胆!”
呼延怒喝,顿时扬刀所向,只当所谓刀圣残念这便自图穷匕见,显出那阴谋脸面来,欲图不轨,自是怒不可遏,转手便是狠狠一刀弹去!
说是弹,这一弹自是刚中有柔,自是呼延心思巧妙,心想虽不知这刀圣残念有何图谋,但一看这情形,自是断不能让这血粒触碰到自家身上,算是防患于未然,非刚而柔,便是欲图将这血粒弹开,远离自家肉身为妙。
这血滴何其微小,不足呼延一个指头大小,来势又尤其迅疾,饶是呼延本事,也是片刻不敢分神,聚精会神紧盯血粒来势,出刀倒也精准,凹如满弓的刀背中央正中血粒,便要运力猛弹之际,呼延却是面色大变。
“糟糕!”
如此紧要关头,他却忘了一件紧要之事,这血粒的来历!
若是此中未曾出得偏差,这血粒便该是刀圣血脉,而他如今也恰是一身正值熬炼的刀圣嫡传血脉,二者可谓一脉相承,此时又是触及刀圣昔年温养与血脉中的神刀,亦是源出同脉,此时一经相遇,怕是如若天雷勾地火,溶于一体难以割离了!
果然不出所料,血粒与刀背一经触碰,便自悄无声息融没进去,哪里还弹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