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朱言钧下了旨,自有那行刑的侩子手嘿然应诺,肥壮身躯却有双灵动细手,兀自麻利替沪彦解开枷锁。 待得将他绑到刑架上,这侩子手翻飞小刀舞出幻影,自是手艺精湛,那细眯狭目使得笑意甚是阴森。
“沪公公,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若是沪公公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怪罪小的吧……”
缓缓说着话,他刀锋忽闪,却是在说话引得众人微微分神之际,已然迅疾下了第一刀。
他干的是老本行,升任侩子手已有三十余年,手下了命少说也有千数。
虽说大多时候无非一刀斩首,不大用得到他那习练多年的手艺,但得每逢些年月总能动一次凌迟极刑,这手艺自然还未荒疏。凌迟乃是当朝最重的极刑,于行刑的侩子手而言也极其考究手艺,真个比庖丁解牛还要难上千百倍。行刀只割皮肉,不得涉及血脉、窍门、脏腑,否则失手破开血脉,引得这受刑者中途血崩而亡,余下这许多刀便要让这侩子手代为承受了。
是以这凌迟便是让受刑者感受每一刀的痛楚,到得片刻便会只求速死,正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沪彦虽是只差一步便要飞升的体修,浑身血肉横炼,使得肌如牛皮、肉若硬石,但得这侩子手也自有传承,且修为亦是不弱,一刀子下去未见鲜血,只见薄薄一片白肉便自飞离沪彦**,落入这侩子手呈着的托盘中。
“嗯?”
被割下一块肉的地方,此刻才沁出血丝,才有钻心刺痛传来,沪彦却未曾惨叫,兀自蹙眉轻疑了一声。
在那沪彦对头,朱言钧正自兴高采烈地望着这行刑场景,待得见果然割肉,一时间竟如感同身受,禁不住一阵哆嗦。他这哆嗦小半是因畏惧所生寒意,大半却是兴奋引得浑身战栗不止,感受着这新奇的一幕,他更是迫切想要在沪彦脸上寻到一丝痛楚,甚或是一声惨叫,想来能够更加尽兴。
可惜朱言钧最终失望了,他面前的沪彦只是头一刀时微微蹙眉,随即眉梢舒展,竟缓缓闭上了双眼。在朱言钧看来,他那脸上出现的仿佛是陶醉、享受的神采,连那绷紧的肉身也渐至松弛开来,好似不是在受刑,而是在泡澡一般的舒畅。
“他……他为何在笑?”
朱言钧失望得恼羞成怒,小指头指着已然鲜血淋漓的沪彦,继而瞪眼朝那侩子手怒喝道:“这狗贼……这狗贼疯了不成?还是你出工不出力,如那些个朝廷大臣一般欺负朕年幼,也敢来敷衍朕?”
惊了圣怒,那侩子手手指一颤,连忙跪倒喊冤道:“回禀圣上!还请皇上明鉴,小的断不敢敷衍皇上啊!世上受了凌迟不惨叫的,小的也是头一遭见到!定是这……这狗太监疯了!”
闻言朱言钧却还是怒容满面,小脸上俱是惊怒,“他是在虚张声势!给朕加快速度,朕要他在半个时辰受那三千三百三十七刀而死!朕要看看他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疯了……朕要看看,他能装道什么时候?总要让他凄惨如狗嚎,向朕乞怜求饶!”
“……是!是是!”
侩子手忙不迭地点头应诺,随即亦是满脸凶光、阴寒,杀气凛凛。此番再度下刀,只见那小刀在沪彦浑身上下翻飞如蝶翼,快到看之不清的地步,那薄薄肉片如雨落,行刑之速果然激增得惊人。
“哈!哈哈!”
谁知到得这地步,那浑身寻不到一块好肉的沪彦反倒大笑,“原来……原来凌迟竟是这般滋味!痛快!好生痛快!杂家痛快得战栗了!若是再来两口酒入肚,相比愈发能痛快些!”
朱言钧小脸已然阴沉,闻言冷笑道:“朕要让他死得痛快,既然要吃酒,朕便赐他酒!来人!给朕浇遍他全身伤口,想必这滋味比得吃酒入肚,更能让他痛快!”
“是!”
听得这谕旨,饶是周遭太监也觉遍体生寒,对这心思狠毒的小皇帝愈发生出畏惧,自是不敢有半点迟疑。未得片刻,已有侍从太监拿来一坛子御酒,颤着手不敢与沪彦对视,咬牙撕去封泥,自沪彦头顶淋了个遍。
“小皇帝原来也是个妙人!果然懂得杂家心意!”
沪彦闭目享受那烈酒沁在伤口的刺痛,继而睁眼赞叹望向朱言钧,尖笑道:“想来你日后,定能稳坐这大冥江山!杂家付彦章,为报父仇,为天下大义而断子绝孙,进宫做得阉臣宦官,临死前手刃贼帝庆隆,又能死得也能轰轰烈烈,此生……足矣!日后大冥有你这等皇帝,总比你那昏庸父皇好上千百倍,我付彦章死而无怨了!”
“真想看看这大冥日后,是在你手下再得昌盛,还是会亡在你手上……”
喃喃失神,沪彦有些意犹未尽,却终是尖笑间运足力道,将周身血脉、窍穴、脏腑一齐震得粉碎,如血肉烟花爆散开去,含笑终结了自家性命。
“狗奴才!狗太监!”
见得这一幕,朱言钧感到无尽羞辱,他本是来泄恨的,而今满腔怒火却因这沪彦而愈发炙热,终是磨牙怨毒道:“连这么一个狗太监也敢不尊朕意,这天下……还有何人把朕当皇帝?给朕将这狗太监的血肉收拾干净,拉出去喂狗、肥花!朕要让他死无全尸!”
“朕才是这大冥的天子!”
那怒气如火山爆发,却终究无处宣泄,朱言钧狠狠砸碎了茶盏,一脚踢开替自家医治脚趾的御医,拳头捏得喀崩作响。他阴沉着小脸一言不发,心里不知又在琢磨何事,待得顷刻后又自尖叫道:“来人呐!先帝在位时,朕曾听闻那东厂养了一批皇家死士,速速宣旨唤来见朕!”
真不知这小皇帝又要唱哪一出,但得见到那沪彦的惨状,周遭太监、宫女、御林军此刻早已噤若寒蝉,哪里还敢有半点阳奉阴违的心思。听得他下了谕旨,一时间那作陪的三、五太监竟是齐齐应诺,也不管旁人如何待见,相互争先恐后抢着朝那东厂而去,倒都存着伺机远离这小皇帝的主意,争着去宣旨了。
这一众凡人只觉场中似有阴风扫过,人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饶是那小皇帝朱言钧也惊疑四望,生恐是那沪彦化作厉鬼要来复仇。
只是以他凡人肉眼,又怎能见到那粒圆润光泽的微粒倏然直射虚空,似是遁入不可见的虚空洞道,转瞬无踪了。
在那上界荒兽山谷深处,刀魔圣土中央的圣殿内,轮回池再度滚动。这微粒穿越轮回洞道,忽而自轮回池中激射而出,直扑入呼延眉心。
柳烟被那动静惊醒,妙目希翼望着呼延,但得呼延闭目融合这微粒后,几近洞彻沪彦一生,随即感慨长叹,苦笑道:“那付延的娇妻,投井成全了她与付延的名节,而这付延之子生性偏激,竟一朝断子绝孙,入宫做了太监,隐忍十一年总算替父报仇,将庆隆帝给杀了……”
听得这话,柳烟亦是唏嘘不已,其后犹自疑惑道:“老爷怎生知道得如此清楚?”
呼延闻言讪讪,摸着光头道:“这呼延之子名为付彦章,也是老爷我一粒圣土微粒所化……”
此言顿时引得柳烟掩嘴娇笑不已,促狭道:“老爷也是好福分,还能做一世太监!如此说来,这一粒微粒的感悟,便该是那阴柔刀道之下的宦监刀道了吧?”
呼延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待得将这沪彦之事与柳烟细细说完,他便自领着柳烟出得圣土,挥刀幻化漫天阴阳人脸,爆散做齑粉清者上浮,沉浊做土,再行融入心念与血脉,不旋踵又是万里方圆的圣土,引来圣劫再降。
过得三天三夜,这一粒宦监刀道圣土血珠已然凝成,被呼延收入指尖,兀自感受这圣土血珠所蕴含的十海巨力,他而今挥手已有三十大海之力,可谓强横至极。
“真不知下一粒微粒,又该有何际遇,成就哪一门刀道圣土?”
呼延喃喃间悠然神往,而柳烟在牵着他回归圣土圣殿的路上,亦又生好奇道:“听得老爷所言,这历万帝朱言钧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心性,倒也真是个人物,想必日后不论成败,也必然是个惊天动地之人。老爷权且记得,日后定要将这朱言钧之事告知丫头呢……”
“晓得了,晓得了……”呼延苦着脸酸气道:“原来这小子竟比老爷我还要让丫头上心……”
正自被夫妻二人叨念的朱言钧,此刻正自摆架回宫,在寝宫内接见了十余位身着锦绣黑衣、神色冷肃的人众。
“听闻你等是皇家倾力栽培的死士,而今正值家国有难,正是你等为国效命的时候!”
小小朱言钧坐在那宽大龙椅上,兀自小脸凝重,扫视膝下跪倒的这十余人。他一眼望去,这十余人都是血气充盈、壮硕精悍又自满脸肃杀,不由甚是满意,沉吟道:“这事情事关重大,但又需小心谨慎,还得派出你们之中最为杰出之人才行。你们自行举荐,哪一位才堪堪朕用?”
十余人神色低垂,却是抱拳不约而同齐声道:“回禀圣上,吾等共推朱厌十三!”
能让同袍都对其尊崇,想来这朱厌十三定然有过人本事,连朱言钧亦讶异道:“哦?是哪一位?还请出列让朕好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