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宝坐在王一的对面,端着茶碗,低头轻吮着,道:“之前税官冯有一的事情闹得太大,他们一行四十三人无一活口,冯有一还被人吊在大树上,开膛摘心,旁边还被写上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王贤弟,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王一翘着二郎腿,一脸震惊的表情,怒骂道:“谁,是谁!究竟是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究竟是谁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劫杀朝廷命官,还知不知道有王法这事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全宝当然知道王一在演戏,看着他,道:“贤弟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那我怎么听说您那有名叫钱海鑫的学生,因为冯有一强迫收捐税而家破人亡了呢?”
“还有此等事?”王一煞是震惊,不过旋即道:“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又怎么的,咱大清不就讲究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么!上官让你交税,你就是家破人亡,你也得交!懂不懂什么叫忠君爱国,有没有点觉悟啊!”
这倒让张全宝没词了。赞成吧,似乎有点缺德。反对吧,又不是那么回事!
“这事我就是给贤弟提个醒……”
“注意安全是不是?放心吧,张大哥,现在贼匪横行,您看我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我怕死着呢!如今也只能勒紧裤腰带,紧急多招了几百保险队!哎……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于张全宝知道自己派人劫杀冯有一这事,王一也没觉得奇怪,不过这事还未必就是张敬孝传出来的,别看他是张全宝的亲儿子,可是做人也有自己的原则,这也是王一比较欣赏他的地方。至于到底是谁给张家传的消息,王一其实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手下无论文班还是武班,那可都是张家替自己召回来,要说里面没有眼线?打死王一也不相信!
可即便如此,王一还是不会对这些眼线下手。因为这样会破坏与张家之间的合作关系,会让两家之间产生误会。留着这些眼线,便是一种信任!大家知根知底。一旦王一对眼线下手了,两家就要兵戎相见了。
张全宝也知道,其实他也没有恶意,今天提冯有一的事情,也是给王一提个醒。现在两家羽翼都不丰满,若清廷真要追讨下来,谁都不好受。但是话又说回来,老张也知道,自己说这些根本没用。因为王一的性格他现在也算一清二楚,你不招惹他还好,要是真触了他那几片小逆鳞,别说你个狗屁税官,就是奉天的盛京将军,哪怕紫禁城里的那位老婊子,他都敢带人给屠了。
王一这时转过脸来对着张敬孝道:“敬孝!”
“先生!”
“你一会儿给你全福叔传个信,就说让他派人去福州和上海,帮我招一批人回来!”
“是!”
张全宝脑子就转开了,可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便开口问道:“贤弟,你这是让全福帮你招什么人啊?”
“哦,近日听闻,福州船政局从一年前就已经不在造船了!我这寻思着,既然他那边不造船了,我这边又想要开个小船厂来造商船,正好没有足够的造船工,索性就把那边的人招过来。”王一坐在火炉边烤着火,不经意道:“也省得便宜了小日本鬼子。”
“什么?”张全宝大吃一惊!连张敬孝都惊诧地眼角一动。“怎么会这样?”
王一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不知道,想来是朝廷觉得不划算吧!”
“胡闹!”张全宝气得直拍桌子。
当时中国有两座比较有名的造船厂,一个是福州船政局,一个江南船政局。不过从创立之初,他们就面临着舆论压力和言官掣肘。左宗棠曾言:“非常之举,谤议易兴。创议者一人,任事者一人,旁观者一人”,“始则忧其无成,继则议其多费,或更议其失体,皆意中必有之事”。到了1871年,大学士宋晋更是以“糜费太重,名为远谋,实为虚耗”为题,要求“将沪闽两处造船暂行停止,额拨经费转解户部,已成之船租给殷商”。其实不光言官对造船有异议,连洋务派内部看法也多有分歧。缺乏重工业基础的中国,每一艘国造舰船的原材料都须依靠进口,制造工作均由洋匠指导进行;所谓自行设计,大半还是测绘外国图纸。成船数量既少,工期自然延长,原材料和工程费用不断上升,以至于国造舰船的价格大大高于外购舰艇,“造船不如买船”的效益已经昭然若揭。郑观应日后在《盛世危言》中评价如是:“中国造船,无论木、铁、钢、铜等料,无不购诸外洋,纵使价不居奇,而运载有费,行佣有费,奸商之染指有费,其成本已视外国悬殊。”据估计,船政局自建船只仅工料费就比外国同类产品要高50%—60%,这直接导致了船政局5年中的投入由原定的300万两增加到了超过500万两。
如果光是这样,也许造船这事业还能撑下去,可是到了1874年,日本出兵台湾,已经把迫在眉睫的日本威胁摆在了面前,为拱卫海疆、应对来自海上的威胁,中国需要在短时间内建设起一支足以自保的海军。不过对在重工业基础匮乏的大清来说,要完成这样一个过于宏大的目标几乎是不可能的——技术、设备、人员都不足,最糟糕的是没有时间!所以要实现以上的战略目标,只有选择通过外购才能在短期内集结起一支技术先进、数量众多的近代海军。
对于后世的王一来说,这个时期的日本虽然露出一点了獠牙,但是论国力,论海军实力,他们还没达到能够威胁清廷的地步。但是李鸿章和恭亲王们对外了解不足,再加上鸦片战争战败的不安全感,以及越南方向法国人的蠢蠢欲动,所以处在两难局面上的他们,最终选择暂停造船项目,只能说是在当时的历史认知条件下,做出的最有利于当下时局的决策。
“先生打算把造船厂建在哪里?”
“眼下只能造在营口,至于将来……旅顺和葫芦岛都是不错的选择。”
王一当然知道旅顺的地利位置更好,但是再没有铁路的情况下,要实现这一目标,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的,先生,我知道了!”
“等等,船厂的事情以后就由你负责!”王一给张全宝满上了一杯茶,一边倒,一边说。
“是的,先生!”
“我给你说下具体安排!”
张敬孝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纸本和钢笔,“先生,请说吧!”
“第一条,因为船厂目前正在建造中,所以新招船工,包括沪闵两地所招熟手皆可趁此阶段进行先期培训,提高理论水平。目前我从英国和德国共聘请了三十名专家,此事的具体安排,你可以去问查理*法玛。至于上课的翻译以及船工的外语培训……你去文班挑六名没有加入实验组的学生,以后就让他们留在你那边了。”
张敬孝点点头。
“第二条,我那套现代企业制度想来你已经熟烂于胸了!在此我也不再赘言,只需注意一点,就是保安和保密工作要做到位。”
王一总共说了二十三条,张敬孝有不懂的就直接开问,王一会仔细讲解。
张全宝一直没说话,不过心里却清楚,王一将船厂交给自己的儿子,一方面是儿子能力出众,另一方面也是王一送给张家的一份人情。这种事,他和王一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也算一切尽在不言中。
“行了,这二十三条,你全都记好了。最后再说一句,尊重他人的劳动,尊重劳动者,清廷视那些工人如敝屣,而我视之如珍宝,还有别把官僚那套烂东西弄到我的造船厂里来。”
“是,先生。”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学校吧。下午我还有课!”王一这时转过脸来,对张全宝道:“老哥,我先走了啊!还有告诉你那个二弟,以后吃完了饭,再去我们学校,别总在我那蹭饭!”
张全宝笑了起来。
海城东部是山区,郑海涛正带着四个队员隐藏在一片山坡的灌木丛中。
“连长,这就是队长说的青龙沟。”
当初王一在白胖子身上发现的信件,其中一份就是驻海参崴的沙俄海军军官谢尔盖维奇写给白胖子的命令信,里面就写明了他们许给白胖子的好处。虽然已经过去了数个月的时间,不过王一还是决定派人过去看一看,没准能有什么收获。作为侦查连连长的郑海涛自然责无旁贷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你们查得怎么样?”
“青龙沟附近的地形图已经绘制出来了。”
“岗哨呢?”
“黑白天部署以及换防的时间,也都大致有了记录。”郑海涛手下一名侦察兵低声道:“这青龙沟里共驻有五十名俄国人,除此之外,还有两百名左右的土匪武装,应该都是投靠俄国人的汉奸。不过有一件事很麻烦……”
“什么?”
“他们在险要位置都设置了队长曾经给我们介绍过的加特林机关炮……连长,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打这种地方恐怕是力有未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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