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窄小的窗棂,浅淡的月光照进了小小的房间,三个形态各异的人类或坐或站,静默无言。室内的墙壁上嵌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懒散地放射着昏黄的光。一个长衫年轻人,一个虬髯中年汉子,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女人,这是非常奇怪的组合,风马牛不相及的三种人聚集在一处半晌无声,便是夜风也不敢进来呼吸。
“老人家,你为什么会来的?也是为复仇么?”年轻人移步到窗边,麻木地看了一眼夜空上黯淡的明月,随即仔细地搜寻暗月的轮廓。他是读人,知道暗月代表着怨恨与诅咒,他很想看清楚暗月,可是他看到了谷玄。
谷玄呵......是否暗示着我的仇人可以死去呢?他默默地想着。
“来这里的都是为了报仇吧?”老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朦胧老眼里忽然有了恶毒的光,“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那不贞的儿媳妇跟人跑了,我儿一生老实本分,追上去找她却被她和那奸夫下毒害死。我一个孤寡老婆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要有人肯帮我报仇,老婆子这条命就是他的。”
老女人说得很快,可也说得详细,年轻人自然听得真切,不由哀哀叹息,“也是个苦人呵......不瞒两位,我是香子弟,百无一用,守不住家中产业,被人夺了家产,小子无能,累得双亲惨死却无计可施,若有人肯帮我报仇,区区这条命也是不在乎的。”
“哼,早说读人都是没用的。”中年汉子坐在桌边冷笑,一把抓了酒壶仰头灌下,狠狠擦了擦嘴边水渍,骂道:“这他娘的真叫报应,我被人雇去抢了官家的粮食,活该我死,可那帮狗娘养的官差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杀了我一家七口。妈的,我夜闯官府去报仇,还没找到当官的就被打个半死,好在被人救了,那人既然答应帮我报仇,我这条烂命也就交给他了。”
年轻人温和地笑了,“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的,这算不算有缘呢?”
“缘分缘分,都他娘的扯淡。”中年汉子笑骂着,继续喝他的酒。
室内又陷入沉寂。
不多时房门被人打开了,一个浑身拢在褐色长袍中的人走了进来,三个人同时看过去,心底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人的面目看不清楚,那眸子倒是幽幽闪着蓝光,如同两团磷火,他的目光似乎有些空洞,看着这三个人便似看着三具尸体一般。
“公子请随我来。”
这人说完话径自转身走了,不见一点礼数,三个人皆是愕然。
过了一会年轻人才缓过神来,整衣正冠,周到地朝两位同伴施礼,“看来是到了时候了,小子这便去了,若是有缘再见吧。”
“快走快走,一身酸气倒了老子的胃口。”中年男子不理他。
等年轻人出去之后,那老女人忽的开口,“读人读人,我那苦命的儿就是给读人害的!这些天杀的读人!”
年轻人踏出房门才知道那古怪的长袍人在等他,见他出来,长袍人微微点头示意,带着他走进昏暗的甬道。年轻人不敢说话,总觉得他身上没有一点生气,活像个幽灵一般。就这么兜兜折折转了几个弯,年轻人越发觉得周身不自在,跟随着这个人就像跟着死神的影子,一步步踏进地狱去,呼吸便不由自主地艰难起来,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那人终于停住了脚步,伸手推开一扇门,明亮的光芒冲了出来,他静静走了进去。年轻人稍稍犹豫一下,吐了口长气,迈步而入。进了屋子才发现,这屋里热得很,古怪的东西挂满四壁,细细看去竟是没有一件物事是熟悉的,只有那个熔炼的火炉依稀像是铁匠铺里的,正自鼓荡着碧蓝色的火焰。这火焰烧得不旺,热力却是惊人,整个房间里充满了炎炎夏日的气息。
房间颇大,在距离火炉三丈之外,有三个人围桌而坐。年轻人只认识其中一个白衣的人族少年,而他旁边的两个河络却从未见过,年轻人心里发怵,那女性河络的目光冷若冰雪,那河络男孩的目光也是凶狠如狼,瞧上一眼也是让人心慌,倒是那人族少年还是如常一般地微笑着。
“公子请过来。”人族少年扬手招呼。
年轻人急忙上前,“小白公子好。”
“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夕阳谷阿洛卡麻娜儿大人,这是他天才的儿子利器麻飓。”
年轻人勉强挤出笑容,一一见礼,可这两名河络木无表情,并不理会,这让他颇为尴尬。他轻轻咳嗽一下,转而问道:“小白公子这时候叫我过来,是有办法帮我了么?”
“河络打制武器是出名的,你知道吧?”
对方笑起来的时候总有点阴险的味道,年轻人心下更是忐忑,含糊地应了。
“神兵利器一般都是有灵性的,这样的武器世间少有,但灌注了灵魂的武器也不比那些神兵差多少,我现在......”人族的少年笑得更加得意,摩擦着双掌兴奋不已,“我现在需要你的灵魂!”
年轻人脸色顿变,一双眼睛瞪起老大,“你是开玩笑吗?”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啊,将你的灵魂交出来吧。”
年轻人终于惊慌起来,往后退出两步,令他更加惶恐的是他的身体突然动弹不得,浑似被一张看不见的丝网紧紧绑住。他张大了嘴巴想呼救,却又发现没有任何声音能从喉咙里发出,冷汗霎时出了一身。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他还在转动的眼睛,蕴含着深深的惊恐,然后这惊恐渐渐变成苦苦的哀求,泪水冲出了眼眶。
两名河络根本就不关心他的死活,那人族少年同样也不关心,他望着那褐袍的神秘人,“塔塔罗斯先生,您准备好了吗?”
长袍人缓缓走近,幽蓝的双眸细细扫过年轻人的脸容,有些刺耳的嗓音飘在了空中,“似乎还不够,这样的怨恨比想象中的要少。”
“那就加深一些吧。”人族少年给自己斟满了酒杯,“麻娜儿大人,就请令公子先去准备吧,一会儿可以动手啦。”
麻娜儿冰冷的眼睛在他脸上停滞了一会儿,恶狠狠地说:“要是我儿做不出满意的作品,我们的交易一样作废。”
人族少年笑而不语,麻娜儿冷冷地站起,带了儿子麻飓朝火炉边走去。
收拾器具的声音响了起来,碧蓝色的火焰渐渐高涨,室内的温度徐徐上升,可不能动弹的年轻人遍体冰冷,只能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哀求着对面的少年,那稚嫩的脸上如今是恶魔一般的狰狞。
少年举杯向他致敬,“你听见了吧?我要帮助他们制作一件魂器,一件用恶灵灌注过的强大武器,这样我就可以和他们完成交易。你身负血海深仇,有着强烈的怨恨,所以你是一个很好的媒介,所以我也就找了你来帮我。你曾经说过,只要我帮你报仇,你可以把命交给我......”说到这里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饮下酒去,继续笑,“可我只需要你充满怨恨的灵魂,真是对不起呀,即便我杀了你,也不会帮你报仇的!”
泪水在室内的高温下干涸,年轻人终于知道自己结交的是一个真正的恶魔。他曾经天真地以为碰到了一个正义的少年,可现在才知道这少年根本是恶魔的化身。家园被毁,他不曾放弃,苦苦等候着复仇的机会,但是当他发现复仇的机会忽然变成了一个让自己死亡的陷阱后,他不再哭泣了,先前看到的谷玄星辰让他明白自己在劫难逃。
额头青筋冒出,他紧紧咬住了下唇,鲜血顺了嘴角狠狠滑下,滴在他干净的长衫上,这样的疼痛他已经感觉不到,他的眼睛始终盯在那少年的脸上,眨也不眨,想要尽最大的努力将这少年记在脑海里。
可是人族少年还在微笑,那剜骨一样的目光在他看来并没有任何杀伤力,他从来不信死人还会报仇。
长袍人的低笑声在这时忽然传出,“真好,真好,怨恨的力量真是很好。小白公子,请背过身去吧,我可不想让您反胃啊。”
人族少年笑了笑,背过身去,接着喝酒。
但他还是很好奇,他看到对面墙壁上年轻人和长袍人的影子在动。也不见长袍人有什么大的动作,年轻人的影子忽然折弯了,向后折弯下去,少年很是惊讶,这个影子竟然折成了九十度的角,好像上下肢没有一点联系。
然后长袍人的吟诵声低低响起,少年不知道他在唱些什么,隐约约觉得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有种直透人心的冲击力,可是当少年极力想听清楚时,那声音好像又虚无飘渺了,完全捕捉不到。之后少年看到长袍人的影子也开始了动作,双手十指在墙壁上翻飞出古怪的图案,最后他的双手在年轻人的心脏处、头部分别停顿下来。
接下来是少年颇为纳闷的,随着墙壁上影子的动作,长袍人的双手一分分抬起,两条虚线从年轻人的心脏和头部被拉了出来。
少年猜想着那也许是灵魂......
“真是很成功的一次,没有一滴血流出来,灵魂的抽取很完美。”
良久之后传来长袍人有些疲倦的声音。
“真是辛苦塔塔罗斯先生了,有您这个魂术师在,麻飓的作品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少年撑着头继续看那墙壁,年轻人怪异的身体忽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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