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羽化仍然迷惑于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美丽无端的女子总是把自己弄得像是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而且乐此不疲。虽然岑一直在强调“那是一种威压”,可是羽化始终觉得除了肮脏就是恶心。
就像现在,银色的月光下的这个银发女子,浑身披血地站在一众军士面前,丝毫看不出畏惧,倒像是面对一群没有杀伤力的猪。事实她的确看待敌人都是当猪来看的。
“想杀我就别傻子一样地站那!”
赢芮被她的话惊醒了,怒吼起来,“杀了她!”
部下们也从刚才上演的血淋淋的杀戮中醒转过来,数十名反应快的骑兵策马冲了出去。
可是他们奇怪地发现那个银发女子忽然一个转身,箭一般地射出,速度快捷如狸猫相似,开始逃跑了。
赢芮更加怒不可遏,“追!追上她撕碎她!”
数十骑兵当先领头,至少两百名军士随行在后,追逐着那女子去了。
这时军阵的混乱还在持续,没有了秘道家们的支援,小叶林中诡异的蝴蝶重新发威,战阵的前方躺倒了一大片,黑压压看过去竟数不清有多少人。
赢垒圈马回到赢芮面前,“二殿下,仗不能再打了,将士们根本靠近不了小叶林。这么下去只能是增加无谓的牺牲。”
赢芮狠狠盯着这个长林城的城主,直盯到他心里发毛才飘开了眼神,怒火渐渐平息下去,理智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全军后撤十里,等到天亮再发动进攻。”
赢垒总算舒出一口气来,要知道作为前锋冲击过去的将士,都是他的长林城和赢固的莫苦城的人,少说也倒下了一千五、六百人,就算侥幸不死,战后的抚恤工作也足够他忙上几个月的。
将领传递迅速,前阵的将士如逢大赦一般纷纷后退,没有谁还挂念那些倒在地上的战友。可是他们回头的速度过于迅速了,还没有整合完毕的中军、后军被他们反向一冲,又产生了新一轮的混乱。
可是意外也同时发生了,小叶林中忽然暗淡如夜,那诡异的光之蝴蝶倏忽间闪灭,有一个雄壮的声音陡然炸响在林中,“冲锋!”
一道银色的怒水冲出了小叶林,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众军面前。这些身影挥舞着刀形双臂,一路践踏着被瘴气毒死或毒晕的战士,丝毫不介意他们的双脚被鲜血浸,那样的血腥让存活下来的军士们震惊,尽管只有区区两百之数,却像是两百只金属的螳螂。
人们看得真切,整个九州大陆怕也没有人看不出这些是河络的将风,人们害怕了。来不及整合的前军被将风们轻易地撕开,容易得像是用宝刀砍豆腐,反抗的军士们发现武器没有了作用,刀枪锤盾砸在将风的手臂上都被弹开了,甚至是断折了,就算他们能把将风击倒在地,可这些将风一个翻身之后又重新威风凛凛地发动攻击。这样的战斗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徒然的反抗中渐渐有了绝望的阴云笼罩下来,前军开始崩溃。
“这就是你们的部下!”赢芮狠狠骂道,“长林城和莫苦城是不是姓赢的?我赢氏的兵什么时候懦弱到这种地步?还不快去整合兵马?”
赢垒和赢固也知道犯下大错,长年不练兵的后果已摆在了眼前,自己的士兵好似土捏的菩萨只有外表的光鲜。二人大惭,更不敢答话,匆匆抱拳拱手之后去收拾自己的部下。
赢芮怒火再生,将令传达下去,刀盾兵推进上去,试图以盾牌阻拦这些杀红了眼的将风。此时地面的震动再次传来,奇怪的地震只在赢芮的军中蔓延,军队无法有效地推进。更让士兵们奇怪的是这些将风的古怪攻击方法,除了挥舞刀形手臂乱砍一通,这些将风往往喜欢踏前一步,将对方的脚踩出血来,然后提起膝盖猛*撞对方下体,最后就是一刀利落地砍下,下手之狠让人咋舌,与他们对阵的战士根本无从躲避,更有甚者,骑兵冲上来时他们也不后退,同样是一膝盖撞到马腿上,然后连人带马一刀而过。这样的攻击方式有效而精准,就像是演练过无数次的本能反应,着实让所有士兵寒心。
场面混乱得无以复加,赢芮有些后悔自己看少了兵战策,事已至此,他已看出今夜讨不着好去,退意就此萌生。前方的将士还在进行混乱的反击,从将风出现到现在不过片刻时间,地上又多出了数百具尸体,赢芮猛下决心,要发布撤退的命令。
可是他的命令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因为没有战事的后方也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回头看过去,脸容顿时阴沉下来,在他看过去的方向,先前去追击那奇怪女子的队伍疯了一样奔逃回来。
而后,一片金光涌上了地面,有太阳越出海面的辉煌,映亮了一方天空。地面上赫然出现了许多的金色圆球,它们拖曳着金色的轨迹,迅疾地冲向战阵。
“河络......早该灭绝才是!”赢芮挫动了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怪音。
这些安着轱辘轮子的金球终于冲进了战阵,一路碾压过去,一直冲到了将风们的身边。每一个金球中忽然伸出无数刀刃,便似花朵开放一般,一个个将风跳将上去,就像骑士有了战马,更加肆无忌惮地展开了对人族军队的杀戮。
中白山河络的“落雷开花之阵”!
当金属之花盛开之时,这一夜,已注定要被鲜血和悲鸣统治。
而这时,小叶林中,转儿小璇扶着筋疲力尽的羽化坐在一方大石上,她不敢抬头去看林子外面修罗地狱一样的画面,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当一个好的领导者,因为她从来不敢面对那种鲜血肆意纵横的场景。
“其实我也害怕啊......”羽化幽幽叹着气。两次使用厚土魂器发动大规模的地震,让他虚弱得可以被风吹起来飘走,可是他得坚持着坐好身体,他不能让一个比他更加虚弱的河络少女失去最后的一点倚靠。
河络少女的眼睛里忽然就有了泪光,“羽化哥哥......怎么才能不怕......”
“我想是不会有人不害怕的吧?”
“岑姐姐从来就不害怕。”
羽化勉强挤出了笑容,想起了岑很多时候突然出现的哀伤表情,“她害怕的时候你没见过,可是我知道她也会害怕的。”
“哎,你们两个在干嘛?这么暧昧!”
岑忽然跳了出来,一把扯了转儿小璇抛到一边,恶狠狠地又揪住羽化的衣领,“你这小子总是趁我不在就去招惹别的姑娘!”
羽化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没有擦去的血,吐了吐舌头笑了,然后他听到这个女子低低的喃喃,“以前我害怕回忆,现在,我害怕未来。”
羽化傻傻地看着她,想不通这句话,可是等他想通的时候,那已经是多年之后了,那个时候他只能一个人哭。
“还我银铃啊。”
“这东西我用着顺手,就送给我吧,反正你们河络有的是古怪玩意儿。”
“你以为我们河络天天都出精品吗?”
“你可以到创造之门里拿啊。”
“那是盗窃!”
羽化看着岑高举银色的小锤,转儿小璇跳着脚地去抢,这场面倒是比外面的场面舒服得多了,他仰躺下去,透过枝叶间隙的破碎月光便洒在了他的脸上,他笑着睡去了。他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一只兔子着急地蹦上蹦下,而一棵树上,有一只猴子正拎着一个红萝卜。
当赢芮败退回了九原城时,才发现午夜刚过,好半天平复下来计算了一下,这一次战斗竟然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有丫鬟急忙端上温水、白巾,他一眼就看到银盆之中映出了自己狼狈的脸,气得他一把掀翻了银盆,盆中温水洒落一地,吓得丫鬟们集体跪倒,惶惶不敢抬头。原本一个俊朗公子,此刻变成了愤怒的刺猬,一点点的刺激就能让他怒火千丈,张开满身荆棘。
丫鬟们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个二殿下在来回乱晃,粗重又愤懑的呼吸声在她们耳边起起落落,她们开始祈祷有什么人可以去吸引他的注意力,这样她们这些丫鬟就可以免去皮肉之苦了。
丫鬟们的祈祷发生了效果,两个衣甲纷乱的中年将领快步走了进来,齐声说道:“二殿下,将士们已整合完毕了。”
赢芮止步,冷眼看着他们,“损伤多少?”
赢垒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低了几分,“战死三千四百余人,另有两千多人重伤。”
赢芮的表情开始凶恶,赢垒和赢固心头猛跳,情不自禁地小退了两步。
然后丫鬟们就听到一阵辱骂之声响彻大厅,她们的头低得要藏进怀里,可她们还是在心里发笑。武韬公生三子,这次子赢芮一向自诩读人,平日里倒也温良,谁也想不到他骂起人来竟比街上泼皮还要恶上三分。
赢垒和赢固也低着头,老大的不服气,奈何端人饭碗实在不敢违逆主子,只能讷讷无言。
这一骂足有小半个时辰,丫鬟们惊异地发现这殿下竟然没有重复过一句,端的好文采。
到最后赢芮也累得够呛,一屁股坐进大椅中,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通知将士们,明日去小叶林,多备重盾和铁拒马,我要那些河络将风寸步难行。”
等到赢垒和赢固跑出去之后,赢芮忽然想起一件事,“三弟的人头哪去了......”
而在赢芮发出惊慌的吼叫之时,他并不知道已经有一根刺被他带进了九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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