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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所长,你……”舒雨菲愣愣地盯着郭逸铭手中的烤馒头,巨大的反差,让她大脑有些缺氧,说话也吞吞吐吐。
“唉!想不到被你看穿了!”
郭逸铭颓然地垂下手,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移到旁边小几上,指着沙发,疲惫地说道:“把门关上,坐吧。”
舒雨菲看看郭逸铭,又望望办公室外,走廊里传来材料所工作人员来回踱步的声音,脚步急促,显然对方也很不耐烦。她先回到办公室门口,歉意地让对方再等一下,也不请人进来,就把办公室门关上、顺手反锁,然后才进到郭逸铭起居室,将门关上。
“郭所长,您……您喜欢吃烤馒头?”她懦懦地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做贼一样,生怕别人听见。
到现在,她还不相信郭逸铭会穷到吃烤馒头。
郭逸铭是什么人,是美国华侨,听说在美国每个人都是住大房子、开大汽车,家里电视机、电唱机什么家用电器都有,人人都是腰缠万贯。而且他还是美国公司与中方合资企业的代表,按国内的阶级划分,也是属于资本家一个阶层的,怎么会穷到吃烤馒头!
烤馒头谁没吃过?
北方人,面食是主食,现在家家户户都会在晚上发团面,第二天蒸几个大白面馒头。不过这东西没油水,没有荤菜,光吃馒头,抵饿是抵饿,但饿得也快,而且肚子里总会感到一阵阵的痨,会不由自主往外冒清口水。
郭逸铭人前是那么的风光,一身合体西装、皮鞋擦得铮亮,细皮嫩肉,说话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技术精湛连董老他们都佩服不已,样子斯文潇洒,风度翩翩,怎么会躲在小房间里,偷偷地吃烤馒头呢?
她看着郭逸铭嘴边残留的辣椒酱,不知怎么的,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郭逸铭在她发怔的时候,已经渐渐镇定下来。出了问题最重要的不是慌乱,而是如何收拾残局。以前搞科研,不断接受失败,他锻炼出了一颗强韧的心脏。正是这种坚韧,让他在焦虑之时,依然能在外人面前谈笑风生,摆出一幅云淡风情的架势。
他用手绢擦擦嘴唇残渍,慢慢将手绢叠好,放回口袋,微笑道:“我可不喜欢吃烤馒头。有机会,我也想吃北京烤鸭、钟水饺、涮羊肉、满汉全席。可没办法,我现在出现了经济危机,兜里没钱,想吃也吃不起,所以只好节约一点,能够用馒头对付过去,至少不用挨饿。”
“怎么会?您,您那么有钱的……,难道你们公司连给你的钱都没有?”
舒雨菲眼睛瞪得溜圆,声音是那么的微弱。
“那不是一回事,公司的钱,是公司的。我的钱,是我的。就像你为国家工作,可国家的钱却不是你的一样。”郭逸铭淡淡地笑着,端起桌上清水,抿了一口。
“那,那您怎么会没钱呢?”舒雨菲还是不敢相信。
郭逸铭笑容不减,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成功地混淆了舒雨菲的思维,让她把注意力从公司没钱,转到了他没钱。过了这一关,后面的谎就好圆了。
“我们公司是从事电子技术开发的,公司本身属于是开发型企业,自身没有生产能力。一般来说,我们开发的技术,要么是卖给其它电子公司,要么是作为技术入股,参股别的公司。
风险投资公司是很贪婪的,他们在给与风险投资之前,都会要求接受方同意,在企业盈利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允许他们追加股份。假如企业运行良好,前景乐观,这些风险投资公司就会用这个条款追加投资,挤占原先开发人的股份,甚至是将他们从公司里彻底赶出去。然后或者自己经营,或者上市圈钱,反正就没当初创业者什么事了。”
他手指在空中点点画画,侃侃而谈。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那谁会接受风险投资?”舒雨菲想不到还有这样弱肉强食的景象,这一点也不符合中国人办实业的习惯。自己好不容易办起来的公司,转手就被别人夺去,这实在无法容忍。
“呵呵,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西方世界是资本的世界。有钱,你就是大爷,没钱不过是一个小瘪三。对于创业者来说,没有风险投资他们连创业都做不到,虽然条件苛刻,可他们还是只能接受。换个角度想,如果前景好,风险投资公司追加投资,那企业也可以快速壮大。虽然个人的股份少了,但每股的收益却增大了。所以创业者对风险投资公司还是很欢迎的。为了让风险投资公司看到前景,给与投资,贿赂、拉关系、做假数据,他们也无所不用其极。”
郭逸铭客观地评价着西方经营方式。
“可,可不管怎么说,这个企业就不是你的了呀!”舒雨菲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经营模式,抗声说道。哪有这样明抢的,换成她,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是啊,接受风投资金就要冒自己被扫地出门的风险。不被赶出去,风投公司成立的董事会也会指手画脚,很多事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做,这很糟糕,非常非常糟糕,简直无法容忍……”
这就是郭逸铭不愿在美国创业,千方百计回到国内来的原因。
美国拥有现在,中国却拥有未来。
这是由历史所证明了的,他不会和历史潮流对着干。与其以后和千百家公司为了抢滩国内打得头破血流,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回国,扎根于此,逐渐夯实基础。这也符合他对祖国的深厚感情,与祖国一起成长壮大,从中得到的快乐与满足感也会更多。
更重要的,国内现在对西方技术求贤若渴,能够给与极大的优惠让步,他可以完全掌握公司,说一不二。他的指令,就是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对于一个死扣试验细节、对方方面面都有着极其强烈控制**的科学家来说,不受外人干涉,由他这个精通科技未来发展方向的内行来领导,让公司根据他的规划按部就班发展,这是最佳的选择。
“所以我说服公司,与其把钱让外人赚去了,不如我们自己来赚。所以我们来到了中国。”他打了一个响指,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没钱是吧?”郭逸铭脸色阴沉下来,从小几下方取出一条未开封的大前门,拆开取出一包,打开弹出一只烟,点燃,深吸一口,慢慢吐出,声音变得沉郁,“这就要问你们了!”
“我们?我们怎么了?”舒雨菲很惊讶。
“我没想到国内的装备制造业水平会这么落后,我没想到政府的办事效率会这么低下。”这是郭逸铭的真心话,语气沉重而又疲倦,“我们的单晶炉制备试验,成功了几个月,可到现在,到位的单晶炉还只有十二台。
我理解国内制造上的不足,也尽力说服公司再给与技术支持,帮助研发了高精密机床。这些机床制造并不困难,很快就可以形成生产力。只要精密机床推广开来,单晶炉生产厂家就能很快对生产线进行升级,我们的产能就能迅速提升。
然而,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我们想看到的东西依然没有一点动静。单晶硅制备设备,还是在采用手工制造,每个月还是只能少量提供。我尽力说服董事会再等等看看,可公司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们停止了对研究所的一切资金支持,并且警告我,如果这边还是不见起色,无法获得回报,公司将关闭国内的研究所……”
“关闭研究所!”
舒雨菲震惊了,这是她听到的最让她惊恐的消息,这是不可接受的!显然也是国家不能接受的。合作以来,从美国方面获得的技术有多么重要,具有多大的价值,上级部门在对她耳提面命的时候说了无数遍,严令她必须尽一切可能,协助郭逸铭工作,为他创造最宽松环境。
可现在,郭逸铭竟然告诉她,公司准备关闭研究所!
这是天大的坏消息!
“不行,我必须要马上向上面汇报!立即!”舒雨菲再也坐不住了,迅速起身,打开起居室门就朝外走。办公室门打开,等得都快发疯的材料所工作人员还没得到回答,就看她风一般朝外跑,对他理也不理,转眼就消失在楼道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一片茫然。
郭逸铭静静地坐了坐,拿过已经冷了的馒头,掰下一块,也不蘸辣椒酱,就这样塞到嘴里,慢慢地咀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不想这样做。
他想要润物无声地和国内建立良好的关系,他不想破坏自己在政府眼中的形象。他忍了又忍,可现实的窘境已让他无法再继续坚持。
威胁关闭研究所,这无异于是一种胁迫,胁迫国内方面加快步伐。
可国人非常看重面子,对被人打脸的行为深恶痛绝。尤其中国是一个大国,是仅次于美苏的第三大国,对于来自外界的胁迫,有种与生俱来的厌恶感。如果一言不慎,双方以前积累起来的信任合作关系有可能化作流水,彻底破灭。政府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有可能宁愿承受巨大损失,也不低头。
这是一招险棋,一把伤人伤己的双刃剑。
可他不能不走,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拖不起了。
要是情况再得不到好转,他真的只有放弃国内基业,返回美国,这是他雅不愿看到的事情。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籍,为国出力,帮助国家加速强大才是他的心愿。
既然已经被舒雨菲看破了他的窘迫,他也就只能赌一把,这是他反败为胜的最后机会。哪怕是险棋,也只有硬着头皮往棋盘上落子。
要做一点事,怎么就那么难呢!
一滴眼泪从脸庞滑落,掉在馒头上,又被他面无表情地吃进嘴里。
……
烤馒头事件过去了两周,眼看距离春节只剩几天的工夫了。一切还是那么静如秋水,没有人来向他征询意见,没有权力部门来和他交流,董老他们还是每天都来,兄弟单位参观学习的人也连绵不绝。
时间就这也一天天过去,什么也没有变化。
研究所的党委书记来了,他叫窦卫国,原来在地方科协工作。人看起来很和气,团团脸,未语先笑,为人很低调,对他很客气,四十好几的老同志了,对他一口一个“您”,让他很不习惯。他不怎么管事,别人请示都会反问一句:“郭所长怎么说?”,“那就这么办!”
两人合作还算愉快。
舒雨菲从那天之后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打电话去她原先的外事办,都说她的工作关系已经调动,不清楚她在什么地方。询问家庭住址,得到一句“不清楚”的回答。这个时代也没个人手机,想找也找不到。
情况越发险恶,供电局打来了电话,催着去结电费。对首批单晶炉进行例行检测,发现坩埚已经出现老化现象,急需更换。
春节要到了……
郭逸铭已经快连表面的镇静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嘴上的燎泡怎么也消不了,牙龈也发炎,喝水都痛。一天往材料所跑三趟,向董老他们打听消息。
材料应用研究所还是很仗义的,据董老说,傅书记、雷所长他们携手,到院里、部里闹了好多次了。科协、财政部、工业部等部门的领导也多次被他们骚扰,官司一直打到了中南海的案头上,领导也做出了批示“科技进步不能搞花架子,没有坚实的基础,一切都是空谈,这个问题要重视。”
不过董老他们也劝他不要着急,事情还是要按照流程来。就快要到春节了,大家都忙着过节,等春节过后,他们会再帮他催催。
2月13日,腊月二十七,明天就是西方情人节,距离除夕还有两天,舒雨菲出现了,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市委办主任杨波。他们是坐着挂市委牌照的丰田车来的,下车直奔郭逸铭办公室。
“市委梁书记要见你。”舒雨菲严肃地说道。
梁书记,市委书记,没有“副”,首都市市委书记,中央委员。
“现在?”
“现在!他时间很紧,只能给你一刻钟,然后就要出席外事活动,我们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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