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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只冷冷细腻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没有睁眼,忽然警觉有些不敬,我模糊了和唐黎的亲近程度。
我睁开眼,想张口说话,她以医生的敏感发觉并制止了我,有一个柔和的声音说:“你不用多想,好好休息。”
我不得不睁眼,因为她的语气中过度的关切。
与她的职业化无关,我宁愿理解为她的感情外溢,哪怕是我那一刻自恋的幻想。
我的身体微微一震,心里忽然感叹,世上最难的不是无畏和行动,无知者无畏,任性而盲动;最难的也不是知而不为,因为先知先觉而停止和控制自己的言行;最难的是知之而行,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不就是人生认知的三种境界么?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山水有情,任我纵横。
我感激她,所以我要做个她眼中的人。尽管此刻,我已经觉得她无可感激,世人谁都无可感激,她其实是为了自己心安。
我按住她的手,徐徐睁开眼睛。
我再次目瞪口呆。
那个按住我额头的人是红了脸有些羞涩和不知所措的吴佳。唐黎双手抱胸,很无谓的带点轻蔑看她,确切的说,她的无谓是对我,轻蔑是对吴佳。
吴佳一身黄色毛衣,黄色代表温柔,她本就是个柔人,柔上加柔,本应柔得让我恐惧,可是此刻有一种东西在她的眼里晶莹和燃烧,象水中的白云,本来令人虚幻得让人感觉柔不可触,深不见底,云影里的月亮却点燃了心里那纹灵动和一眼清莹。
令我几乎难以相信她的出现不是为了报复。
我怔怔看着她,等她开口。
最先说话的当然是唐黎,带些做作的厌恶,警告:“病人今天休息时间太少,尽量少耽搁他休息。”
吴佳认真的致歉。唐黎扭身而走,她的手里藏了卷杂志,封皮似乎很新,令我想起她起初极力要推荐我看《读者》上一篇文章。
我毫不犹豫的叫住她,索要她手中那本杂志,她故作清高欲盖弥彰的说:“是别人的,我顺手拿了,还没看呢!”
我微笑着认真恳求:“先借我,你是这里最有同情心的医生么?”
她故作姿态的想了想,直到虚荣心满足,这才胜利的扔书而去。
她足音未远,我乘机赞叹说:“人美心也美!”
吴佳说:“什么了不得的好书?”
我未及开卷先递给她,她首先翻开中间彩图部分,窗外淡淡阳光反射到书上,彩图上五色斑斓,映到她雪白的脸颊,珠光盈动。
我扫了一眼封皮,果然是《读者》。
她很出神翻阅杂志,我很专心观察她。
房外楼道里是父亲的疾言厉声,小丽子的和言悦声几番被打断,只余了些许被迫赞同的礼节性尴尬笑声。
父亲的只言片语随风窜进我的耳膜,象一把朝天椒,辣得我的耳根一阵躁热。我觉得屈辱,仿佛临刑前的囚徒,在毫无选择的听着牧师和监斩官的争辩。
本应是家长向老师求情,现在成了老师向家长求情。
我黯然自嘲的垂首,迎面触上吴佳的同情目光,我无可掩蔽无可回避的颓然叹气,牙缝里咝咝有声,我知道自己的样子象咬牙切齿。
吴佳抓住我的手,我不自禁一缩。
她干脆用了两只手合围,我幸存的那只手终于被她象捕捉破缸金鱼一样捧住,只差惋惜呵护,我一挣,她固执的抓得更紧。
我无比羞辱,另一只正在输液的手一动,手背剧痛。
她居然柔声说了句:“没什么,不是你的错。”
我难以置信她的宽容豁达。
我慌忙转过头,虽然我厌恶“慌忙”这个形容词,可是我确实分明在逃。
是因为梅云淳还是自己还是其他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个她们希望的人。
虽然对我的父母,我已不能说“好的”。
这是他们不想看到,却不得不接受的结果。
不停的要,要到我想逃。
我没有他们想象的强大,虽然我已经在不停强大,可是他们越来越不满意,直到我完全厌倦和放弃强大,去找能我能满足的那些人,使他们满意,可是他们也在不断失望和失意。
我也不知道全世界有没有令人绝对满意的人?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我的方法有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古往今来的帝王,有让世人一直满意的吗?世人暂时满足的,只是帝王们的功业可以令自己有崇拜对象,以及能力有借鉴样板。帝王们最满意的,恐怕是对于他们自己。
即使我具备了神的力量又怎样?我能应付人类无穷无尽的贪婪么?
我象一柄巨剑,困在无穷无尽的情债中,为人所用,无法令自己心安,我总是疲惫不堪。
我被小马的宽容击败,被李丽秋的宽容击败,被杨雯的宽容击败,被吴佳击败。
吴王夫差,是不是也在天下无敌的孤独和苦恼中,替自己磨砺铸造了勾践这柄致命利器?勾践灭吴后,还有做人的乐趣么?夫差拒绝了他的磨砺,结束了这个重复的游戏。一个被反复翻版的游戏,有意义么?所有的东西,都是幻象。
帝王不就是利器?百姓是最无力的人,有的只是超越物质的东西,往往就是这些东西,主宰了不合格的巨大利器,因为利器滥用就会自毁。
我选择做一个满足他们刹那欢悦的神,快乐于他们的快乐,也痛苦于他们梦醒后的痛苦,没有永恒的快乐,没有永恒的成就,没有永恒的珍惜,没有永恒的尊重,至少人类没有。可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谁愿意做神仙?
无论做人做神,有了贪婪的心,何以欢悦?
为情所困,为物所累,何以心安?
我们总是因为感情去得到,又因为感情而放弃。谁能永恒拥有?
人生不就是观赏和经历?
我既然不贪图别人的理解,何必在乎吴佳眼里的我,父母眼里的我,是否真实的我?只要能让他们心安,我可以演戏,可以成全他们,我也成了自己想象中的神。
让人始终心安,即使是神也不能够,何必自怨?
我解开了自己的枷锁,我朝吴佳微微一笑。
她诧异的看着我。
我说:“毁灭世界,不是我的错。”
吴佳忽然想笑,她说:“当然!”
她第一次扎着马尾巴,在她脑后跳跃,她的牙齿洁白而整齐,使她的面颊在微微发光。
我说:“我想睡觉,麻烦你守着我。”
我忽然无比坦然。
为了李丽秋,为了杨雯,为了所有关心爱护我的人,我要好好活下去。
这个理由虽然很过分,吴佳依然很宽容的笑应了,而且说:“你放心,我等到他们来换班。”
我向她伸出拇指,本来想说:“好厉害的宽容力!”然而睡意已经袭上心头,我撑不住呼呼入眠。
让不能心安的房外人继续困惑抱怨去吧!
我睁开眼睛时又吃了一惊,看到吴佳依然背靠着木凳仍在看书,双脚翘起象两片蝴蝶翅膀,摇摇晃晃。已近晚饭时间,霞光渗入,微微摇撼,她的脸红扑扑的。
我很温暖的笑了笑。
忽然记起在昭觉寺里跪拜,我向佛许愿,让身右的人与我结缘,没想到意料中的李丽秋换成了她,难道冥冥之中有天意?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有些狐疑。
我说:“我父母呢?”
她吓了一跳,杂志掉到地上,她拍拍胸口,嗔怪说:“吓死我!”
我不习惯她的亲和,有些迟疑,她也醒觉了,嗫嚅说:“他们,他们好像……”
我放松了心情,微笑着用眼神安抚她,她终于放畅了口气,娇嗔说:“被你吓了一大跳,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看她的神色,我心里微微一荡,只好主动说:“他们回去了?”
吴佳说:“回去?没……哦,他们和你那个老师,还有那个老师的亲戚一起出去喝茶了,刚才那个医生叫他们到外面去谈,以免干扰其他病人。”
我问:“亲戚?谁?”
吴佳挠挠头说:“不知道,好像是你那个老师的哥哥吧,高大威猛哦。”
我有些困惑的笑,忽然醒悟过来,说:“哦,是王锐吧?”
吴佳说:“对对对,好像是叫这名,我听见他们互相介绍的。”
我说:“我父母呢?”
吴佳笑看着我的眼睛说:“他们好像聊得很高兴,站着聊了一个多小时,出去了。”
我惊讶的说:“高兴?”
吴佳说:“对啊,那个什么王锐挺能侃的,你爸爸好像挺欣赏他。”
我茫然说:“哦。”
居然还有人有这种本事,我仔细回顾了王锐的性格,觉得很奇怪,居然还有人能让父亲很满意,我刚才的体悟被撼动了,看来,这个世界还是有人有瞬间取悦父亲的本事的。
我心情好转,精力回复,我说:“我想喝水。”
她一阵忙活,动作很轻盈细致,我无法有甜蜜感,脑里不时闪过梅云淳,似乎他成了我和她都不愿提及的暗影。
我准备接杯致谢,她果断执拗的不让,准备喂我,呵斥说:“小心哦,烫着我的手!”
我伸出两指挡住杯子,平静说:“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吴佳说:“行,喝了再问。”
我很坚定的微笑,说:“除非我自己端着喝。”
她犹豫了片刻,脸上红渗,经历这些纷繁情事,我已自负又成熟了几百年,猜测她意,十中七八。我胸有成竹的笑望她,心里觉得自己很臭美。
她忽然一笑,说:“好,你自己喝,小心烫。”她小心翼翼递给我。
我的水杯外包着一层薄薄的手绢儿,令我一愣,我说:“你的?”
她说:“真恶心,杯子脏得不成样子了,我帮你洗了又烫了的。”
洗杯子,守护病床,这些都是女朋友应尽的义务,放在昨天,我虽不接受,心里依然领情和感激,今天,洞察过往纠葛,情由缘生,魔由心生。我决定将一切放在明处,以免处处遗害误人。至少今天,我要成全她的快乐,做一个她的幸运神。
我依然微笑,她稳不住也笑问:“笑得这么神秘,想起了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要通过我考验梅云淳的承受能力?”
她很惊愕的望着我,明显愣了一下,我借喝水,在杯后偷偷微笑。
手绢一阵淡香,令我想起芳芳,黄小静。
她拉近木椅坐到我床边,有些认真的说:“你想不想听?”
这是句让我拒绝了多次的语言,话的主人们都凄然远离,我用智商拒绝了别人的情商。这次,我决定接受。
我说:“很想。”
她很温柔一笑,接过水杯,狡猾的说:“算了,那就不告诉你了。”
万万没想到这句问话的答案是这样的,我有些庆幸终于避过了杨雯袁洁的拒绝。
我庆幸的笑,没料到吴佳居然说:“咦?你不奇怪?”
我说:“我一定要知道答案,看看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我可以付出代价。”
她很奇怪的盯着我看着我,迟疑中抿着嘴笑,说:“咦?转性了?这么有诚意。”
我点点头,说:“嗯。”
吴佳说:“想法是我的,你干么这么好奇?”
我说:“我想让你快乐。”
没想到她居然不奇怪,只是转开视线说:“是感恩么?”
我说:“对。”
她嘻嘻一乐,说:“好了,那我就告诉你。咦,我想告诉你什么?我忘记了。”
我说:“没关系,你想起就告诉你,我随时等着听。”
她异样的望着我说:“不会吧,睡了一觉,真转性了?”
我坚定的点点头。
她说:“算了,还是恢复原形比较好。我都有点害怕了。”
我说:“那我再睡一觉好了。”
她这才拦住说:“好吧好吧,我给你说——唉,你一折腾,我真忘了。”
她歪头看天,说:“从何说起呢?——这样,你问我答。”
我首次发现与人对话这么容易。
我说:“这样——你是不是要故意做这些,好考验梅云淳?”
她脸红而笑,笑着皱眉,说:“我做什么了?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我指指水杯,笑说:“这些,不是该你做的。”
吴佳咬着下唇,望了我半天,似乎心潮起伏,我静静的等着她。
吴佳仿佛鼓起极大勇气似的,吞吞吐吐的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该你的女朋友或者你的家人做的。”
我点点头。
吴佳忽然抬起头果断的说:“你女朋友呢?”
我摇了摇头,说:“那种女朋友,我没有。”
吴佳有些试探着问:“那些女孩——都不是?”
我笑了笑,说:“是,我没有真诚对她们。”
吴佳小心翼翼的狡黠着说:“那你现在对我说话,算不算真诚?”
我说:“算。”
吴佳忽然停了问话,望我有些发怔,我醒悟自己的回答可以让人误解,说:“你可以问完。”
她好像有些无力似的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问题了。”她的声音忽然小得象蚊子。
我说:“那我来问。”
她想了想,打断我说:“其实,你那朋友,我没感觉。”
我毫不犹豫的答:“怎样才能使你有感觉呢?”
她有些吃惊的望着我,分辨是否恶意,我很诚挚的盯着她。
我换了个问题,说:“你需要哪种感觉呢?”
她再次狐疑的望着我,说:“你好像是有点昏昏的,算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你。”
我笑着叹气,说:“我认真的,你需要的感觉,我可以给你,也可以让他给你。”
她不悦的说:“你认为感觉是点菜吗?想有就有了?”
我点点头,锲而不舍的继续问话:“你怎么样才肯告诉我呢?”
她看着我翻眼作晕倒状,少顷继续宽容说:“算了算了,看来我们今天都有些状态不佳,改天再谈这个话题。你再逼问,我只好走了。”她有些逃避不开的羞涩。
我笑笑激她:“看来,是你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所以把一切推到感觉上去了。你对我有什么感觉呢?”
她终于有些恼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左一句右一句,想嘲笑我?”
我缓和口气说:“我只想帮到你,可惜看来是心不够诚,反而让你这么不高兴。”
她噗哧乐了,瞪瞪眼说:“知道就好。”
我说:“我还知道,你对我并没有好感,只是想报复我而已。”
她一颤,是冤枉后震怒的那种,而非被道穿心事的那种。
我又说:“或者,你只是怜悯我而已。”
她以不满作掩饰狡辩说:“什么啊?我怜悯你什么?你说,我凭什么怜悯你?我哪一点象怜悯你?”
我笑笑不语。
她开始批判我,说:“真没想到你这人这么狂妄自大,我简直看错你了……”
我微笑着观赏她的怒容。
她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了,说:“不对,好像又中了你这小子的计了。”
我说:“又?你什么时候中过我的计?”
她终于抓住要害似的,带着胜利的笑容说:“好啊,承认了吧,老实坦白,你什么时候阴谋策划的?”
我老实的坦白说:“是阴谋策划过,可是未遂。”
她狐疑的看着我,脸颊绯红,使我疑心面前是个极度聪明的人在装糊涂。象一只焦急的猫,在引诱和教导小猫获取唾手可得的小老鼠。
我笑笑,说:“本来想把你变成女朋友的,可惜没有缘分。”
她终于忍无可忍,在我臂上扭了一把,我微笑看着她,不动不叫。
钱钟书老先生说过:我们见小猫咬自己尾巴绕圈打转,会觉得可爱有趣;看小狗如法炮制却未必。吴佳就像一个咬着自己尾巴打圈的小狗,偏偏又有着小猫的媚态,狐狸的心思,我虽极力要配合她煽动的气氛,总是不自然和不合拍。
我勉强压着自己的厌倦探头看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空,说:“怎么他们还没回来?我饿了。”
她很自豪的说:“我带了吃的。”
她得意于我的惊讶,背对我哗啦哗啦去翻地上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背影,却见她的淡黄衣服下沿边与长裤之间露出一弯雪白后腰,她穿着暗绿绒裤。乍看背影全景,象一堆干草,草上有弯白蛋壳,蛋壳上有只黄色小鸡破壳而出,正在探头探脑觅食。
我忍俊不禁,她慢慢拾掇好她的那些宝贝,腮边发丝微乱,红晕未消,给她的脸添了些生动活泼,我想起她的那弯月牙般的后腰,不禁神魂微澜,如果用胡莹的逻辑“看到了就是你的”,那么我的花园里无疑又收藏了一朵。
她可能察觉我的眼神古怪,温柔一笑,目不转睛看着我。
我心里一阵毛躁,有丝患得患失,冲口而出:“梅云淳呢?”
她的笑容冷了下去,淡淡说:“你怕?”
我莫名其妙得想笑,根据这番对白,似乎我和她之间多了段莫须有的暧昧,但分明现在什么都没有。说没有我同样觉得昧心,似乎那段同枕之隐成了心底的雨后花痕,风吹日晒,依然鲜活。
我有点摸不着北的说:“如果我怕,你介不介意?”
她说:“那我走了。”她低头慢慢收拾行装。
我确实开始有几分惧怕了,但不是惧怕她的离去,而是惧怕她的不悦,问题是我不知道她的不悦是真有隐情还是故作姿态。
扪心自问,我确实有些重视她的隐忍不发了。
即使我置身事外,梅云淳这么直爽的汉子,能应对这么深沉的她么?
我再次冲口而出:“你要什么?”
这话太直,她果真有些介意了,她抱胸冷笑说:“你说我要什么?你能给我什么?”
我有些悔,然则如鲠在喉,不得不发,我慢慢说:“我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我不想莫名其妙欠你或其他人。”
她非要辜负好意的问个明白:“其他人是谁?是梅云淳么?你干么不明说?”
我有些发呆,艰难回答说:“对。”
她说:“我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们都是男人,那么小心眼?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怔怔问:“你想做什么事?”
她低头扭弄自己衣角,说:“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宽容笑说:“你怎么知道自己将来不后悔?”
她淡淡一笑:“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她的声音明快干净。
那一刻有阵风掠过她的发鬓,柔丝飘拂,拂过她眼角的笑,有些达然超然。我怔怔望着这个其语若偈的女人,她像片贴窗落叶在风中撩动,所有的事似乎她都经历,在她身上却不留痕迹,一切她似乎都明晓,又那么安详,那么平静。
我甚至有些钦佩她的超脱和达观了。
我被她的笑感染,情不自禁的点燃这些日子嘴角难得的微笑。
我心绪渐和的说:“你和我不一样,你不看未来,却自信未来。”
她专心看着我,我继续说:“我重视未来,却忧虑未来。”
她忽然很认真的看了看我,似乎鼓起勇气似的说:“你应该为自己而活,你不是谁的傀儡。”
我的头皮腾的一热。
我惊骇的望着她。
她勇敢的望着我,说:“是谁让你想爱不敢爱,想恨不敢恨的?他也是为了自己心安,如果你不能让他心安,你还有必要坚持么?一辈子都这样?你还想失去?”
我想狂笑着说她幼稚,却喉咙哽咽,只因为她说得不错,我失去李丽秋、杨雯,我想证明什么?
我不甘此生如此单调?还是想对某个人证明什么?是不是为了永远不认可我的父母?证明我其实可以为他们放弃我曾深深介意的东西?我用伤害自己来证明他们的错误,我的正确?
父母那样做,是为了让他们心安么?他们是否爱得太肤浅?或者,是我也不甘心我活得如此平淡?
我想要不敢要的生活是什么?我内心深处的**究竟是什么?
我有些恶意的问她:“要是我内心深处,是个对你所做的一切不在乎的人呢?”
吴佳似乎有些伤感却超然的一笑,说:“那是你的选择,至少,我们都选择过。”
我依然怀疑的说:“你不在乎?”
吴佳平静的说:“在乎有什么用?我们每个人最在乎的人,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一个,或许根本就没有,大多数人只不过凑合着过。你认为人会满足么?你能全满足别人么?”
我悚然坐直身子,为她的豁达心胸和恬然心情,我深深震撼。
我自认为自己能帮到很多人,却永远帮不了自己,这个相交甚淡,甚至我曾经遗弃过的女生,却简简单单影响到了我。也许,是我在她面前够自信,她够平淡,才能让我如此从容释放自己,没有顾及。
她也许是个什么也不想依靠的人,我是个希望摆脱家庭迫我依赖的人,我还想有很多人依赖我,然而,我的予和夺,迎与避,对于她,几乎全无影响。
我身边这样的人又岂止一个,宁倩不也是么?
用十五的招牌式语言来回答就是:热泪盈眶,不胜感激,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我盯着她沉默,沉默有时就是一种低含量的毒品,可以吞噬尖锐,稀释情感,象一片灰色,淡化和钝化我这边乏得象冰的白色和她那边浓得象酒的红色。
既连接两个世界,又拦阻即将交融的两个世界。
唐黎花枝招展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站在门口,象一道彩虹,潜进两岸的港湾,割断白雾,明媚天海之间,无声无息,惊醒了我的萌动和她的造次。
唐黎说:“聊得忘吃饭啦?”吴佳仿佛有心事被窥破般微一低首,又抬头淡然一笑,似应离开,却又未动。唐黎目光敏锐的扫她一眼,在她手中书上目光一顿,对我说:“太自私了吧?留人家在这儿陪你饿肚子?你可是输着液的。”
吴佳不声不响的取出一个绿边的透明饭盒,对我微笑,说:“我出去找微波炉给你热热。”她翩然出门,没有理会唐黎的眼光。
唐黎侧过头说了句:“病人只能吃流质的东西,不能吃油腻。”她的目光回视我,带着些少见的嘲弄。
我留心她的装扮,一身雪白长裤,令她身形分外婀娜,彩色毛衣,黄色丝巾系颈,令她分外艳丽。我笑笑说:“下班了?准备去会男朋友?”
只有我和唐黎,她的表情开始轻松,只是少了平时的快言快语。她把面放在桌上,香气扑鼻,有点淡淡蒜味,是我平时厌恶的味道,今天兴许是真饿了,或想逃避大脑的纷绕,我忽然饥肠辘辘。
她仔细揭纱布检查我的伤口,用的力大了些,我疼得微微咧嘴,她细心看着我的眼,带些鄙夷说:“怎么?还没恢复?刚才精神那么好,忘记自己需要休息了?”
似嗔似怨,我反而只好傻笑。
我捧起面,喷鼻的热气撩得我的脸上一烫,可是亲切,尤其是那淡淡的蒜味。
她拾掇落到地上的那本《读者》,嘴里唠唠叨叨:“简直不爱惜书,我才买的,自己都没看呢,你却拿去做人情。”
我为吴佳暗自歉疚,一声不吭,只管大口吃面。
唐黎似乎有些恼,走到我面前,直愣愣望着我,说:“好吃么?”
我从碗边抬眼用近乎媚笑的眼神赞美。
她扁嘴作势鄙视,终究撑不住好笑,腮边一弯浅浅酒窝,瞪眼说:“这是我的面,你以为呢?不打招呼就抢去吃了?”
我含着满嘴面夸张的惊骇。
她斜坐椅上看我,那张椅子是吴佳刚才坐过的,她似乎憎人及凳的歪身而坐。
我很满足放下碗,她期待问我:“味道好不好?我自己调的。”
我说:“什么味我不知道,反正是饱了。”
唐黎一副被辜负的夸大的仇恨,我笑着拱手求饶。
她一边收拾碗一边小心翼翼说:“你女朋友吧?”
我皱眉说:“你觉得呢?”
她扁嘴无谓的说:“我怎么知道?”
吴佳不巧的出现,额头微微渗汗,脸色红红的,带着一阵烧鹅香味,兴许听到了这最后几句。她的眼中流过一丝诧色,随即垂下眼皮。
吴佳揭开饭盒,热气蒸腾,鹅香诱人,我不禁又吞了口口水。
唐黎脸有鄙色,终于忍不住说:“病人不能吃油荤。”
吴佳展颜一笑,很从容的坐下,眼角也没有扫一下她的说:“我吃,给他看看的,让他开开胃。”
唐黎脸色有些发白,我打断她的蓄势待发笑说:“真残忍!”
她们一起望我,我说:“谢谢你们两位,请回避吧,我要写日记了。”
唐黎古怪的和吴佳对视,都皱眉说:“什么?日记?”
我说:“没错,准备把你们写进去啊,主角在这里,我怎么静得下心?”
吴佳哼了一声,说:“吃饱喝足了,就撵我们走了,真没良心。对吧?”她斜眼笑望唐黎,唐黎也故作冷笑的说:“就是!”
我注视着她们真的并着香肩窃窃私语而去,笑着摇头叹息。
回过脸我看着桌上镜子里的自己,我一脸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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