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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端些新鲜的上来。”张全胜这些日子脾气一直不大好,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胃口。叛军本就有二十万人左右,再加上胁裹的流民足有数十万人,号称百万之众,军粮补给十分困难,又兼之四处劫掠,百姓逃散各处,四野粮草罄尽,要想保住军心不散非常吃力,可是他却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头,因为他率领的这支禽兽军早就有了一个稳定的粮仓。
“只要国中有人,我军何需担忧军中无粮。”当军需官向张全胜报告帝国提供的补给已断,四处征集又十分吃力的时候,这位曾经被帝国上下寄予厚望的大将微微一笑,就决定了上万百姓的生死。按照他的逻辑,士兵必须要吃饱才能打胜仗,既然军中已无米面,那就只好吃人了。一支支部队被派遣出去,他们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为大军征集到足够多的食物,而且最好是肉,至于是什么肉大将军就不管了。最初大家还是偷偷摸摸把死人用盐腌制起来,晒成肉干,混在其余军粮中以供食用。当吃人不再成为秘密的时候,大规模的屠杀开始了,逃亡不及又不肯加入叛军的百姓在士兵们的大刀前战栗,专门承担杀戮任务的士卒像屠宰猪羊似的把人切成大小不等的肉块,烹煮而食。发展到最后甚至衍生出种类繁多的吃人手法,有的是把人放在一只大缸里,加上生水外面用火煨烤,直到把人烤熟;有的是把人放在一个铁架子上,下面用火烤,像烤整羊整牛似的就地刀割分食;有的是把人的手脚捆绑起来,用开水浇在身上,然后用竹扫帚刷掉人身体外层的苦皮,再割剥肌肉烹炒而食;有的是把活人装在大布袋里,放进大锅里煮;有的是把人砍成若干块,用盐腌上,随吃随取;要么就是推入大石碓中连骨捣烂,煮熟当饭;种种酷毒做法,难以详述。
禽兽兵的吃人暴行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军粮危机,却也使他们向帝都挺进的步伐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艰难。出于对以人为食的天生恐惧,沿途各个郡县的反抗都是非常坚决惨烈。就像张全胜大军面前的这座秋阳城,守军不过八千,却已经把张全胜的大军牢牢阻挡了十余日。一到这种时候,张全胜的心里就异常的烦躁,他就必须要吃点新鲜的。帐外传来了人临死前的惨叫,帐内众将都明白,那是大帅的午饭在叫。帐外空地不远处,一个少女被绑在木柱上,肚子已然被剖开,割下肝脏在一旁的炙子上正烤的油脂四溅。动手的亲兵显然不是头次替张全胜如此备饭,下手是干净利索,那人肝已经烤熟要往帐内端去之时,那被割下肝脏的少女还在气息未绝的惨叫着。张全胜狞笑着用手里的小刀把热腾腾的人肝切割开来,一边往嘴里填送着,一边苦思破城之法。
秋阳是座小城,平日驻扎的府兵不过三千人左右,当初张全胜的大军奉命征讨冀州路过此地之时,这位大将军还曾经把自己的辕帐在这里设置过一夜,在他的心中,这座小城就像他前进道路上的一个石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拿下,但是他错了,大大的错了。一个在帝国官员序列中几乎排不上队的小县丞,一个叫作石星羽的家伙率领着不足万人的乌合之众牢牢的守住了这座小城。听说张全胜大军即将入境的消息之后,这个小县丞在县令逃亡的情况下,毅然散尽家财招募数千流民乡勇,与原来的府兵合在一处誓要阻挡住张全胜前往京城的步伐。
十余天前,眼见小城被围,他先给张全胜的前军大将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请降信:成汉秋阳县丞石星羽致函张大帅帐前先锋将军:小吏自不量力,于城中备士卒数千,本想倚城待援,不料朝廷昏庸,郡县守官相继出逃。今小吏私下认为,此狭小县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将军以重兵加之,此城欲守亦难,为救一县生灵,乃不得已出降,望将军容纳。然而城中将士,多为世代府兵,一时便改其初衷,唯恐激起兵变,焚城之后烧毁城中囤积的十余万担粮草。小人恐逼急为变,不得已拜上将军,求缓兵数日,待小吏细细谋划妥当,即举城归顺,盼将军格外宽容。另请将军上禀大帅,一旦出城为降,官爵金银还请多多封赏,不免小人一番报效大帅之诚心。
张全胜大军一路南下,还真是少有遇到这么轻易打算举城投降的帝国官员,又有那十几万担粮草作为诱饵,张全胜果然中了石星羽的计谋。喜出望外的他亲临秋阳城外,当即下令停止攻城,只待数日期满进驻城中,三军即可美餐一顿,也可暂作修整。当然毕竟是统兵多年,最初张全胜对于石星羽的投诚还是半信半疑的,他悄悄地传令攻城各部,加强戒备,以防不测。然而,三天过去了,城中不仅毫无动静,石星羽还趁夜色之际多次派人送酒肉劳军,这样攻城的叛军也就渐渐地松懈下来。张全胜心头更是一块巨石落地,每日在大帐内美滋滋地喝酒吃肉,就等进城接收那十余万担粮草了。
到了第四天深夜,石星羽亲率三千劲卒悄悄地打开城门,突然杀向敌营。多日以来秋阳城中都是趁夜色送酒肉劳军,小城又是在十几万万大军团团包围之下,守夜的军兵也就放松了戒备。故此张全胜的部队虽众,但事出突然,惊惧无措,乱作一团。酒后大醉的张全胜正在酣睡之际,亲兵报告有大队官军偷袭入营,人数是铺天盖地,立时吓得睡意顿消,忙下令集合人马,但仓皇之中,已来不及组织抵抗,十几万人马失去了指挥,竟然被区区四千官军杀得人仰马翻,四散奔逃。张全胜在亲兵的护持之下,纵马狂奔一直逃到二十几里外,才稳住阵形,等到惊魂稍定,集合部众一查点人马,被官军杀死和互相践踏而亡的竟有万余人之多。回首茫茫夜色中漆黑一团的秋阳县城,恼羞成怒的张全胜恶恨恨地发下了誓言:“若不能攻取下此城,尽屠城中之众,生食那奸贼肝胆,誓不为人!”
于是一个小小的秋阳城就这么生生拖住了数十万大军南下的步伐,一个帝国小吏居然做到了许多大员权贵都做不到的事情。那石星羽也的确才华出众,他首先秘密派人乔装改扮混入叛军后营,一把火把张全胜本就不多的粮草烧了个七七八八,再选死士用销水把叛军的千斛精盐搞成了无法食用的盐板。而且众寡如此悬殊之下,他深知倘若死守孤城,定是难以持久,所以经常会主动出击,以攻为守。他又不一味蛮干,主动出击之时决不硬拚,奇谋良策层出不穷。他于深夜无光之时,在城内突然广布火把,一时间秋阳城是亮如白昼,鼓角四起,声动天地。叛军以为城内守军定是要挥师出击无疑,在加之已经迟了不少暗亏,立即鸣锣报警排列阵势准备迎战。谁知城内却迟迟不出兵,天亮后,更是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如此接连数日,叛军通宵达旦戒备,搞得是上下精疲力尽。一日又是如此这般,叛军见城上声息全无,认定官军又在搞疲敌之计,伏地听声的斥候也察觉不到城内动向,于是疲备不堪的叛军都放心地解甲休息。凌晨时分,天已渐亮,正是叛军人困马乏哨位交接之际,石星羽亲率百骑出北门直扑张全胜的中军。慌乱之下,居然又让他再度得手,连中军的大旗都被砍翻在地。失去指挥的叛军其余诸营眼见中军帅旗已倒,大乱之下互相践踏竟又死了近万兵丁。等到张全胜冷静下来,要将出城官军包围起来一举歼灭的时候,那百余骑早就回到城中,损失掉的还不足二十人。
石星羽成了张全胜的心腹大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一个卑微的小吏居然可以阻挡住几十万大军前进的脚步,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单纯的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关系到双方统帅的脸面,是一场荣誉之战。飞云梯、钩车、木驴、冲石机,一件件攻城的利器被推向战场,长杆、连环、铁汁、火笼,一件件守城的工具被迅速投入使用。早有对策的石星羽全然不顾对方的奇谋,牢牢把守住了帝国版图上的一座小城-秋阳。万般无奈之下,张全胜只得选择了一个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围城,他根本听不进部下将领的意见,在他的心中,一个小小的秋阳城代表着太多的涵义,所以他事在必得。一阵紧似一阵的萧瑟冷风中,石星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勉强支持着上城巡视,饥疲已久的土卒手执刀枪东倒西歪地倚在女儿墙上,望着这位面颊清瘦、胡须浓密的主帅缓缓地从身边走过,软软地谁也没有动弹。看着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勇土,已知救援无望的石星羽心中一阵凄凉。他站在城头,久久地望着远方,高大的身影,仿佛铁铸的一般。敌营中涌出了大队人马,狂喊乱叫着从四面开始攻城。仅剩下的不足千人根本无法阻挡上万人的冲击,二十九天之后,秋阳城终告陷落,石星羽被俘,宁死不从,被张大帅活吃肝胆而亡,全城两万多人无一活口,不败的张全胜依然不败。
区区二十九天,区区数千之众,抵挡叛军于城下,力竭而亡,秋阳之战的意义并不在于振奋军心这一点,它最大的意义证明的是叛军其实不堪一击。咬着石星羽肝胆的张全胜压根想不到,秋阳一战标志着叛军由盛转衰,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部队都把叛军当作了盘中美餐。二十九天,已经使叛军丧失了在乱世求生的本钱,那就是最宝贵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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