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士诒嘀咕的两句还真就是牢骚而已,等问清楚情况之后就兴奋起来。办洋务、搞实业一直是他的渴望,赵衡和凌家办渤海化工时他就已有些心动,现在正经的钢铁厂会办放在面前,当然是喜出而望外。
唐山钢铁现在看似规模不如汉阳摊子大,但也有两座三十吨的马丁炉及相应的生铁炉,再加上从江南局移交过来的设备,满打满算,一天出近百吨钢铁不是问题,如果措施得力、技术可靠,一年折腾出几千吨钢材也很有把握。这个产量放在外国是贻笑大方,放眼中国却算是排得上号了,有这样的底子在,赵衡说的那些材料,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再说,赵衡给他弄了这么有奔头的锦绣前程,只要了丁点好处,他只有感激的份,凌天锡为了开平局可是掏出了四十万银子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荣禄向北洋局伸手,意图全面整合江南局、汉阳厂、开平局、唐山厂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朝廷,众人都感意外,素来谨慎持重的荣中堂这次如何出手之重?更奇怪的是,连慈禧太后都表示支持,眼见中枢意见一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谁都找不出反对理由。
一番折腾之后,包括开平局在内,原来大量属于北洋体系的洋务均被荣禄于不动声色间收入麾下,这是清流派折腾了二十年办不到的事情,没想到荣中堂秉国两年就办到了。众人既不能反对,又不难看出其间的意义,当然是大肆谈论,夸赞荣禄果断老辣、魄力深厚。
唯有贤良寺的李鸿章一眼就看出了赵衡在背后的角力,他现在越来越欣赏这个年轻人了,清流二十年办不到的事情,这年轻人轻易间就折腾出偌大的名堂,虽然有他李鸿章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但毫无疑问,满朝敢想敢作敢为的人,还真就这么一个。这次北洋局的底子被连根挖起,他丝毫没有任何不快,相反隐然还有翘首以盼的心思——洋务折腾了三十年,到头来还是为甲午所败,且让别人试试看,看能不能又有一番新天地。
实际控制江南局的盛宣怀对此极为不满,又不敢公然得罪荣禄,只能拍个电报,企图以“路途遥远,靡费运力,难保稳妥……”来搪塞,意思对产业搬迁后是否正常运转不负责任,恐吓荣禄,想找借口不照办。
若是以往,这种扯皮官司还有的打,但赵衡一眼就看出了盛宣怀的小动作,对荣禄道:“这些机器设备原产于西欧各国,万里迢迢运到中国都能正常使用,怎么一要从上海运到唐山就不能用了?分明是有人搪塞。中堂不必示弱,北洋局可以打包票,我们的机器从天津运到上海、汉阳必定能正常运转,就看他们想不想办这事了……”
有了底气之后的荣禄立即强硬起来,再也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直接下了调令,并板起面孔教训盛宣怀:“产业调整乃国家大事,岂因一二私利所阻?若实有混乱、模糊、不得动摇之处,中枢可派人督办……”
这就是要舞大棒的迹象了,一个刚毅就已闹得盛宣怀灰头土脸,岂敢再恶了荣禄,只好乖乖照办。盛宣怀服软之后,刘坤一、张之洞也只能捏着鼻子照办。对这样的后果,中枢自然乐见其成,荣禄细细禀告之后,慈禧大为开怀——地方尾大不掉已非一日,这次借产业调整的时机狠狠敲打了一番,着实令慈禧大出一口恶气,听说前后都是赵衡的首尾,她对赵衡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而荣禄也很得意,刚毅在江南办了几个月没能让地方低头,他略施小计就办妥了,在太后心中,只怕还是自己更要紧些吧。
对吴佩孚在六天中的表现,赵衡极为满意,不但将剩下的建造之事全部委给对方,还明确许诺,倘若得力,则成军之日将委任吴秀才为队官。从一个传令兵一跃而为队官,连升三级都不止,喜得吴佩孚满心欢喜、感激涕零,差点没当场跪下来磕头拜谢,对这个仅仅比他年长一岁的长官大起知己之感,恨不得死心塌地以报答,而赵衡亦在窃笑——用一个队官的位置就收服了玉帅,这价码当真是太便宜了。
消息传出后,众工匠对吴佩孚也服气得很,瞧人家秀才到底不一样,肚子里有货,一下子就提拔上去,原本还在为是否留下来当兵而动摇的年轻工匠,有了活生生的例子在面前,认为先锋营实在是个出人头地的好地方,暗下决心一定要留下来,有头脑活络的还招亲唤友一并前来投军。
月底时分,正值一个月届满之期,不但训练场全数完工,甚至还抽空在营地附近的小山上搭建了侦察哨,掌握了附近的制高点。而按照事先约定,郭广隆、高平川两人亦将带着人马回来,赵衡一边安顿营务,一边翘首以盼。
高平川回来时的场景可让赵衡吓了好大一跳,原来初定名额是不超过三百人,但粗粗望去,跟在高平川后面的人连七百之数都打不住,清一色的山东、直隶汉子,一看便是质朴而又可靠的农民,虽然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但面上的精气神还是不错。
还没等赵衡开口问,高平川已飞奔过来,“兄弟,哥哥将你交办之事都完成了。”
“二哥辛苦。”赵衡指了指长长的队伍,“怎么有如此多人?”
高平川满肚子的苦水,连连叹气:“说来话长,我瞅着大乱就在眼前了。”
“怎么回事?”
“山东、直隶今春无雨,田地大旱,百姓收成欠佳,到处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我原本照了兄弟的吩咐只收三百人的,结果一路上不断有饥民哀求应征,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将青壮之人都收了进来,好歹给他们一口饭吃,能救一个是一个啊……”
赵衡点头道:“人多也不全是坏事,就是军饷麻烦了……”
“军饷可先不发,吃饱饭要紧,你是不知道百姓那个惨啊。”讲到民众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时候,这个铁打的汉子也落了泪。
赵衡默然,他如何会想象不到?但实在无能为力,只能一同叹气。
高平川又道:“一路上,不断有百姓拉帮结伙,号称建坛闹拳,说是要找洋人晦气,几乎村村有堂口,镇镇有大师兄做法……兄弟带了人过境,不止一次被人误认为是外地的大师兄。一旦有居心不良之人闹事挑拨,必定是遍地烽火、处处狼烟,实为山东心腹大患啊。”
“义和拳?”
高平川缓缓点头,将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讲到紧要处更是仔细,饶是赵衡见过识广,亦是叹息不已。这是他早已知道清楚的历史,但此刻真相扑面而来,着实令人震惊,紧迫感亦油然而生,现在可是和庚子国变在抢时间啊。
刚安顿这批人马后没过两天,郭广隆亦带着大队人马从口外回来,老远见到赵衡后就操着大嗓门喊过来:“兄弟,我可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望着郭广隆风尘仆仆的脸色,赵衡连连称谢,“三哥一路辛苦了。”
郭广隆豪气地一指身后:“你交代我拉起两百人的队伍,我考虑宁缺毋滥,一共招了一百九十八,全数在此。当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哥哥我一个人是统领不了的,一路上来多亏了两个兄弟。”
等得知了这两人的名字后,赵衡愣在当场,一种幸福的晕眩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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