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龙凤花烛跳跃着,红色的喜字,红色的窗花上是鸳鸯戏水,红色纱帐里花开富贵的锦被前端坐着盖着喜帕的新娘。
一切就等新郎来到,龙凤呈祥,花好月圆了。
看来皇上皇后是想撮合阑珊与叶离,所以喜宴流水般开了一天,而叶离被保护的周全,推门进来时只是身上带了些许酒香,并没有醉意。
宫女们含笑在叶离身后关上了门,屋子里忽然变一片安静,只剩下隔着一层喜帕的他与她。
从前,他醉心于医术,眼里心里都是那些或新鲜的,干枯的,或美丽的,普通的,或名贵的,低廉的各式药草的形状,药理,味道。
父亲自小督促他习武,以便长大成人后,好成为栋梁之才,可他偏不喜欢杀人,爱的却是救人。
访遍名山大川,为的是寻找良医与奇药,二十多年光景里,他想的最多的女人就是母亲。
这些年里,因着各种机缘际遇遇见的女子也不少,或知书达理,或妩媚活泼,或豪爽大气,叶离却从没生过要娶妻的念头,直到遇见她——那倔强,清冷,看似冷傲,却心细敏感的女子,虽然永远只以半张面孔示人,却深深拨动了他内心深处从不曾触动的心弦。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也许是一开始,因为他要救她,便谎称她是自己的妹妹,于是她就真的把他当成了兄长。
那时候,叶离知道叶落心思也不在龙澈身上,不在沧兰任何一个男子身上,他见过她在无人时,一遍遍看似自恋的摸着脸上半边银面具,神情那么陶醉柔和,似乎想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展颜欢笑时那么美丽动人。
于是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和这银面具有关,别看龙澈叫的欢,缠的紧,叶离相信他不足为虑,最难的是他如何能代替叶落心底的那个人,成为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呢?
他不想逼急了叶落,连兄妹都做不成,也就无法再走进她的心里,于是一切都打着兄长般的关爱为幌子,等着水滴石穿的那一天。
没想到沧兰猝然巨变,他无暇分身照顾叶落,被龙澈钻了空子,拐走了叶落,然后,旷野上匆匆相遇,他又为使者身份所累,再次与叶落擦肩而过。
为什么每次她需要的时候,他都无法在她的身边为她赴汤蹈火,为她挡风遮雨,陪她欢笑哭泣?
所以,再见时,叶落与龙澈已经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他终于等到叶落摘下了银面具,可那不是因为他。
而她又带上了人皮面具,同样也不是为了他。
他在她的心门之外徘徊,不得其门而入。
————————————————
如今他已经偕同另一个从来没有想过做夫妻,甚至连朋友都做不了,连句话都不能好好说的女子步入了洞房,叶落离他是越来越远了。
叶离缓步走到婚床边坐下,静静地听着红烛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几日来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里的纠结郁闷,在此时忽然平静了。
身边这个女子做出如此选择固然是不想他好过,更是借此来打击叶落,但是站在她的立场看,被青梅竹马天下人尽皆知的准驸马抛弃,她心里又何尝好过?
这桩婚事带着赌气的疯狂,有两国联姻的色彩,但他们已经拜过天地,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与其仇恨敌视不如相敬如宾。
想到此,叶离抬手道:“公主,以前种种,从今日起就烟消云散吧。”
没等他触到阑珊头上的喜帕,忽地一下,那喜帕已经被阑珊一把扯下,顺手就丢在了脚边,只见她蛾眉倒竖,一脸怒容道:“叶离,你想求和?我告诉你,今天才是开始,你给我滚出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叶离眸中一黯:“公主,我并不是求你,只是不想以后让你父皇母后还有我的父母成天听到我们打打闹闹,让他们不得安宁。我是你亲点的驸马,请你尊重点,不仅是对你对我,也是对皇上皇后。”
阑珊拼死要皇上下旨赐婚与叶离,要是此时在洞房就闹出把驸马赶出去的事情,别人只会说皇上随意下旨赐婚,最丢脸面的可不就成了大盛皇室吗?
叶离说的没错,但他那从容淡定的模样却叫阑珊越看越气,她现在就想千方百计的找茬闹事,才能发泄心头的不满,可叶离如此表现,叫她没法出气。
“少对我说这些礼仪规矩,别以为你是驸马就可以高人一等。我还是公主呢。我们之间,你记住,我要你来就来,要你走就走,这一点就算父皇母后也帮不了你,谁要你不讨我喜欢。”
阑珊眼中的鄙夷与冷漠全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没有半分与这洞房相衬的温情。
叶离起身,施了一礼:“既然公主以主仆来定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在下从命便是。”
说罢,叶离转身不再多话,便欲出门。
阑珊知道叶离平素对人很好,别说叶落,就算是他那个随从阿德,他都象对兄弟一样,俩人有说有笑,还有街上生病昏倒的小乞丐,他都嘘寒问暖,亲自诊脉抓药,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变成这样一副臭脾气,不把她当回事?
没错,阑珊就是把叶离当成卑微任她出气的奴才,可是这个奴才根本就不怕她,嘴里说的恭敬,根本不拿她当主人。
他真走出这个门,阑珊就别想安生了,本来皇上就不同意这门亲事,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叶离本人是不错,但沧兰是个小国,距离大盛又远,将来阑珊过去不免吃苦,是她逼着皇上下的旨……结果,新婚之夜就把新郎赶出去,外面那些人还不看个现成的热闹,皇上还不震怒?
“喂,等等。”阑珊急忙叫道,赶到叶离面前,将背抵在门前。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叶离面无表情地问。
“我是要你滚,但是没叫你出这间屋子。看在父皇赐婚,你还算明白自己的身份,我也不想被人笑话瞧不起你们沧兰,今晚你就留下,但我只是许你留下,你给我离远些。”阑珊还真怕叶离会一怒之下,强行破门而去,她可是拦不住。
好在叶离转身回到桌前坐下:“这里够远?”
阑珊见他不气不恼,听话的像头绵羊,知道他心里其实不是那么想真要顺从于自己,更觉的他可恶。
一眼瞥见桌子上的酒壶酒杯,水果点心,那是饮用交杯酒所用,叶离的手就放在一旁,眼里却根本看都没看那些东西一眼。
他有没有搞错?明明是自己强迫他成亲,要奴役他,虐待他,要他生不如死,才能令叶落心疼后悔。可是叶离这么平静,任她摆布,这叫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一点快意都找不到,到底是谁在玩谁?谁在痛苦?
阑珊上前一把将桌子上的酒壶酒杯扫落了一地,咬牙切齿道:“刁民,这些你都不配。”
她气得七窍生烟,而那人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声:“我没想过要碰这些,公主你太紧张了。”
这算什么?他怎么一点不气?阑珊要抓狂了。
就在这时,外面值守的宫女听到里面东西摔碎还有争吵声,赶紧推门进来,便见了驸马爷坐在桌子边若无其事,而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摔到了地上,白玉酒壶酒杯没有一个完整的,全变成了碎片,连带酒水撒了一地,公主像只炸了毛的斗鸡——虽然这么说实在有损这么美丽公主的形象,可阑珊此时的样子的确如此,双手叉腰瞪大了眼珠直盯盯地看着叶离。
这是怎么啦?
宫女们不敢问,忙上前收拾,还是被皇后特意指派来的一位年长的翟姑姑会察言观色,一脸喜气,只当没见着这小两口一个满不在乎一个剑拔弩张的样子,笑道:“看来新驸马和公主太紧张了,就让奴婢伺候你们喝了这杯交杯酒,以后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说着,翟姑姑将阑珊安顿坐下,命人立刻送上了新的酒壶酒杯,为叶离和阑珊重新樽满了酒。
阑珊知道皇后特意派了心腹之人来帮她们把这个洞房花烛圆满完成,再不高兴,皇后待她不薄,这份情可不能不领。
于是阑珊看也不看叶离,只是按照翟姑姑的吩咐,端起酒杯与叶离把臂交缠,将杯中酒轻轻啜了一小口,然后姑姑将她与叶离的酒杯调换,再如此饮下。
阑珊将酒杯送到唇边,眉头一皱,眼波流转,冲翟姑姑撒娇道:“好啦,意思意思就行了,我才不要喝臭男人的口水呢。”
翟姑姑早得了皇后的吩咐,知道洞房之内只怕不会那么平静,但先前也不敢莽撞行事,在门外守着,但愿他们能顺顺利利,现在见情况与皇后所料不差,便要依皇后意思行事了——和气婉转的“帮”她们,必要时更要贴身助他们渡过这美好的一夜。
女人嘛,就算九公主刁蛮任性,不喜欢新驸马,但是有了肌肤之亲,心就会软,再有这么多人帮衬着,时日久了,自然也就安分了。
翟姑姑便笑着将酒杯往阑珊嘴边轻送:“九公主,奴婢在宫中这么些年,还没听说有人不愿喝交杯酒的呢。”
她将头附在阑珊耳边轻声道:“驸马可在等着呢,咱们可不能被那么个小国瞧不起,说大盛的公主不知礼仪,进而嘲笑我大盛天威。”
阑珊瞥眼一看叶离,他端着手中的空杯,如皎月般清雅的容颜就在眼前,那双眼看起来沉静如水,但里面似乎隐含着一抹嘲笑:你这个公主也不过只是嘴巴厉害,还没有交手呢,一杯酒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才不会输给你,走着瞧!阑珊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松开叶离的手,准备起身将他就此抛下。
“公主,这喜服繁复,两个时辰才穿上,现在时辰不早,如果不得要领,恐怕会耽搁了良辰吉时,可不吉利啊,还是奴婢来帮公主脱吧。”翟姑姑轻言细语,态度极度的温和有礼,但表述的意思却是不容阑珊拒绝。
什么?难道今晚真要做这刁民的女人?阑珊可没有这么打算过。
</div>